74謀事
“睿鳴。”
董小南走到他身後,聲音很低很輕。
“丫頭。”孫睿鳴轉頭摸摸她的臉。
“我還是那句話,”董小南深深地看著他,“夫君,不管你做出什麽樣的選擇,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我都永遠在你身邊,幫助你,支持你……無論是生,抑或是死,我都會跟你在一起。”
“小南。”孫睿鳴笑了,把她擁進懷裏,“得妻如此,夫複何求,這天下怎麽樣,已然不在我眼裏,有了你,我孫睿鳴今生已經很完滿。”
夫妻倆久久地相擁著,直到孫漱皎忽然鑽進兩個人中間:“爹爹,娘親,你們兩個——”
“皎兒。”孫睿鳴轉頭把她抱起來,親親她的臉頰,“不去玩了?”
“不想玩了。”孫漱皎苦著一張臉,“爹爹,可以再教皎兒一些武藝嗎?”
“怎麽?以前教的不夠學了?”
“是啊,爹爹,女兒想把爹爹所有的本事都學過來,可以嗎?”
“沒問題。”孫睿鳴言罷,轉頭看了董小南一眼,“我帶女兒去了。”
“好。”董小南微笑點頭,目送他們父女倆走遠。
平整心緒,董小南回到房中,開始細細地收拾整個房間——實話說,跟孫睿鳴這些年,她內心確實覺得非常地幸福和快樂,隻想把這幸福和快樂延續到天長地久。
“凝氣聚神,排除雜念,心純意篤,劍靈合一!”孫睿鳴一劍劈出,對麵的樹木卻一動不動。
孫漱皎眨巴眨巴眼,走到樹前,抬手一摸,那樹瞬間化成一堆粉末,孫漱皎不由嚇了一大跳,退開幾步,呆呆地看看那樹,再看看孫睿鳴。
“明白了嗎?”
“嗯。”
“你來,試試。”
孫漱皎接過孫睿鳴手中的劍,雙腿略略分開,站穩,闔攏雙眼,依照孫睿鳴所言施為,睜眼看時,那樹木依然在原地,一動不動,她不由皺起眉頭,眼中滿是疑惑。
“自己再多想想,試試。”孫睿鳴說完,轉身走開。
孫漱皎站在原地,反複地劈,試,劈,試,可始終沒有任何進展。
她開始變得有些心浮氣躁起來,索性棄劍於地,上前繞著那樹打轉,樹,還是樹,沒有什麽分別,孫漱皎在樹前蹲了下來,盯著樹幹——奇怪,為什麽爹爹一劈,樹就變成了粉末,自己一劈,樹卻紋絲不動?是她力有不逮,還是什麽?
天黑了,董小南把飯菜端上桌,看了眼旁邊的空位,忍不住道:“皎兒呢?”
“吃飯。”
“我……擔心皎兒。”
孫睿鳴抬頭看她一眼,忽然道:“從今以後,皎兒的事,你別管。”
“你說什麽?”董小南臉上不由微微變色。
“皎兒……”孫睿鳴眼裏閃過絲銳光,他原本想自己女兒隻做個平常人,以後找一個愛她疼她的男人也就是了,哪曉得皎兒先天聰慧過人,一心想學那奪天地造化的本領。
自來天賦一智,必損一福,皎兒如此聰明,也不知是福是禍,但女兒既然想學——
孫睿鳴正這樣想著,外麵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睿鳴兄,睿鳴兄在嗎?”
是楚宏的聲音?孫睿鳴幾乎驚得連手中的竹筷都掉了地,霍地站起身來,幾個大步出了屋子,果然見楚宏同著三兩個人,正大步流星而來。
“楚兄!”難得一見故人,孫睿鳴也覺興奮異常,近前幾步,把楚宏給抱住,用力地拍拍他的肩膀,“這會兒功夫,你怎麽來了?”
“睿
鳴兄,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我心裏可一時一刻,都不曾忘記睿鳴兄。”
“哦?遠道而來,都累了吧,屋裏請。”孫睿鳴把他們幾人領進屋內,吩咐董小南再去做幾個菜。
相對在桌邊坐下,楚宏也不客套,拿起筷子來挾了菜便送進口中。
“卻不知楚宏兄——”
“今日此來,是為有一樁大買賣。”
“大買賣?”
“嗯。”
孫睿鳴仔細觀其麵色,因道:“倘若大買賣,楚宏兄自己領著人,也可做下來,何必要叫上我?”
“來叫你,自然是需要你——事後——”
“免了,”孫睿鳴將手一擺,“你我之間,別說這話,說這話就生份了。”
“好!”楚宏把手重重往桌上一拍,“孫兄果然豪爽。”
“說吧,什麽事?”
“這樣,最近有一批漕銀,從江北一帶運往京師,我想——”
“劫漕銀?”孫睿鳴瞅瞅他,“楚兄,你幾時動了這樣的心思?劫了這漕銀,又有何用?”
“自然是……準備將來舉事。”
孫睿鳴沉吟。
“怎麽?你覺得此事不靠譜?”
“如果是籌措銀兩,有很多法子,楚兄何故要打這主意?”
“實話告訴你,我是想借這批漕銀為餌,一探朝廷的虛實。”
“哦?”
楚宏索性起了身,在屋裏來回踱著步:“倘若漕銀被劫,官府追索苛嚴,則一可說明,朝廷根基尚在,此時並不是舉事之時機;二則,我想看看朝廷會怎麽做。”
孫睿鳴忽然笑了。
“你這笑——”
“既如此,楚兄也不必劫漕銀,我卻有個更好的法子。”
“怎麽說?”
“楚兄何妨設法,直潛進皇宮裏去,威脅皇帝老兒,要什麽沒有?料來那皇帝如今隻貪戀著財貨美色,於這天下大計一竅不通,楚兄隻要一試他之高低,便知這天下可為不可為。”
“妙啊!”楚宏拍手,其他幾人更是摩拳擦掌。
“倘若皇帝願意獻出珍寶,甚至棄一切於不顧,”孫睿鳴麵容遽冷,“這場仗,便好打了。”
屋中一時靜寂,幾個大男人都沒有言語,董小南端著菜碟子進來,擱在桌上。
“來,吃菜,吃菜。”孫睿鳴舉起筷子來,指點著那幾個菜。
男人們喝酒吃菜,董小南退了出去。
“孫兄之言確實有理,”其中一人道,“然則京師守衛森嚴,如何能進得去?”
“聽說皇帝每過一段時間,便會出宮遊玩——”孫睿鳴隻說了半截,然後倏地打住話頭。
楚宏沉吟,心下已有了主意,他向來思慮縝密,此際豁然開朗,免不得多喝了幾杯。
吃過飯,孫睿鳴安排幾人各去屋裏歇宿,然後單把楚宏給叫出來,兩人避入樹林深處,相對而坐。
“睿鳴兄,可有什麽話對我說?”
“你找的這些人,可靠不?”孫睿鳴單刀直入。
“當然可靠,他們都是我考查過的。”
“考不考查,卻難說,凡事不到關鍵時刻,忠奸總是難辨的。”
“孫兄此言有理。”
“自來大事,多敗於小人之手,小人見利,自然忘義,什麽出賣同袍之事都能做得出來,寡廉威恥醜態百現,楚兄光明磊落,我隻怕你被小人,累及一世英名啊。”
“睿鳴兄!”楚宏霍地站起,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他與孫睿鳴本是過命之交,自不會有疑。
“楚兄若還惦記著天下,切記尋一二誌同道合者共謀之,若非鐵膽男兒漢,一味貪生怕死,喜歡抱著老婆滾熱炕頭的,切記不可語之。”
“這個我醒得。”楚宏點頭。
“有句話,我和康河王說過,也一樣要同你說,就是當下大景王朝,雖然皇帝昏庸,然朝中不乏忠正耿介之士,百戰不餒之悍將,根基尚固,若皇帝不自毀長城,下頭的人鬧得再凶,也無濟於事。”
“自毀長城?”楚宏沉吟。
孫睿鳴轉頭,目光銳利地看他一眼,忽然抓起他的手:“我斷不許你做那等事。”
楚宏苦笑:“自來奪鼎成功者,哪個不是手染鮮血?難道和平政變,就可以達到目標了嗎?”
孫睿鳴心中一涼。
“我雖沒有害人之心,但倘若擋道,焉能不殺之?”楚宏言罷,眼中疾光一閃。
起風了。
孫漱鳴身披長袍,臨淵而立,默默看著下方的清澗,再仰頭望望空中嫋嫋浮雲。
世間……不知道幹戈將幾起?
俯下身子,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孫睿鳴啊孫睿鳴,你雖不殺人,然出口一句話,卻又能殺多少人呢?
運籌帷幄間,便有多少人會命送黃泉?要知道,那些人,也是有兒有女,有老有小的。
“睿鳴……”董小南走過來,輕輕抱住他的脖頸。
“小南。”孫睿鳴的嗓音有些沙啞,“你說,我是不是很壞?”
“相公為何這樣講?”
孫睿鳴臉上流露出幾許苦笑:“你不懂得……”
“我隻看到,相公的一絲仁心……”
“仁心?”
“嗯,我是個小女子,不懂得世間那些殺伐果決的狠辣血腥,也不忍聞,但是相公……我希望相公不要操勞過甚……”
“丫頭。”孫睿鳴轉頭將她抱進懷中,細細親吻著她的臉頰,“能娶著你,還真是我孫睿鳴的福氣。”
“相公……”
風,輕輕地吹來,卷起幾片落葉,在水麵上輕輕地蕩漾著。
白雲蒼狗,千載悠悠,世間還有什麽事,是他孫睿鳴看不明白的嗎?
不,沒有了。
已經沒有了。
“我要離家幾日。”
“好。”董小南溫順地點頭,和從前一樣,不管孫睿鳴說什麽做什麽,她從來不會多問,她相信他,永遠相信他。
孫睿鳴轉身欲行的瞬間,一個小小的影子忽然走了出來:“爹爹,我同你一道去。”
“皎兒?”
“爹爹,”孫漱皎眉宇間浮起幾絲堅毅,“你且別拿女兒不如男子的混話來支吾我,我也不聽這話。”
“哦?”
“女兒……”孫漱皎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半晌方道,“非貪生怕死輩。”
“凡事有可為,有不可為,倘若不必為,何必為之?”
“女兒,想頂天,也立地。”
“頂天?立地?”
“爹爹時常教導女兒,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便是光明磊落四字,女兒不想像庸夫俗子輩,匍匐乞存!”
孫睿鳴定定地看了她許久,心中刹那掠過絲懊悔——悔自己不該教她這許多大道理,悔自己不該喚醒她的靈智。
但其心已醒,再泯將難。
“皎兒,你過來。”
他把女兒叫到跟前,孫漱皎仰起頭,定定地看著他,目光裏沒有一絲猶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