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問女何所思
女孩子們齊齊打了個寒顫,一齊噤聲。
“好了,回去吧。”
回到小屋裏,別號白姬的女孩子湊到孫漱皎身邊,壓低聲音道:“你,不害怕嗎?”
“害怕什麽?”孫漱皎挑了挑眉頭。
“那個玉媽媽……”
孫漱皎看她一眼,沒有言語,轉身在自己的鋪位走去。
也許,眼下的情形很困難,然而這困難的情形卻沒有嚇倒她,而是讓她想起父親。
父親,是一個沉著的,理智的男人,自她記事以來,自己從未單獨地,正麵任何危險,父親總是會在危機發生之前,幹淨利落地處理掉,絕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傷及自己的和母親,換句話說,她長期生活在孫睿鳴的保護下,論理,這樣的成長經曆會讓她性格懦弱,然而事實卻相反,或許因為她是孫睿鳴的女兒,先天繼承了一種熱血,愛闖蕩的性格因子,也或許,她根本就是有恃無恐,始終相信父親會來救自己。
爹爹一定會來的。
縱然天大的事,縱然千難萬難,爹爹也一定會來的。
正是這樣的信念,讓八歲的孫漱皎,顯然比身邊所有的女孩子都更鎮定。
從第二天開始,玉媽媽果然對她們進行了嚴酷的訓練——頂著水碗走步,習琴,踩梅花樁,讀書,其他女孩子苦不堪言,在孫漱皎卻是小菜一碟,隻因為這些,爹爹或多或少都教過她,再加上她先天聰穎,所以學起來一點都不費力,很多比較深奧的東西,其他女孩子不懂,而孫漱皎卻是一點就透,但她盡力隱藏著自己的光芒,不讓玉媽媽有所察覺。
再說孫睿鳴,離開山穀後多方找尋,卻對女兒的行蹤一無所獲,但他始終沒有放棄,也不驚慌,不知道為什麽,父女之間的天性讓他相信,自己的女兒依然平平安安地呆在世界的某處。
她在等他。
不過——孫睿鳴腦海裏刹那像是有電光閃過,然後掐指算了算。
命相中說,皎兒命中當有一劫,得陽力可平安化解。
陽力?這個陽力除自己外,還會是其他嗎?
真奇怪。
這日他走進一家飯鋪,正想隨便叫兩個飯菜填飽肚子,店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驚喜的叫喊:“睿鳴!”
孫睿鳴一怔,轉頭看時,卻見著兩個故人。
他眸光疾閃,趕緊走出門去,將兩人拉到街邊,壓低嗓音道:“你們,不要命了?”
“一時驚喜,一時驚喜。”
三人互相看了眼彼此,然後閃進茶樓裏,尋了間清靜的閣間坐下。
“睿鳴,我真是想不到,”男子眼中滿是感慨,“此生還能見著你。”
“殿下言重了。”孫睿鳴一抱拳,“兩位如何到了這裏?”
“惠慈太後薨了。”康河王異常簡潔地道。
“你們是出來看風向的?”
“嗯。”
孫睿鳴便沉吟。
“睿鳴兄,依你看——”
孫睿鳴擺手:“眼下時機仍未成熟。”
“嗯?”
“朝廷鬥爭雖然複雜,然卻未到白熱化的階段,此時起兵,仍然是徒勞無功,不若,等天下群雄並舉,甚至,大廈已傾時分,再後發製人。”
“你這話說得甚是,”康河王點頭,“可惜我卻老了。”
“殿下老了嗎?”孫睿鳴淡然一笑,“自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當起時起,當潛時潛,豈能以常理推之?昔天聖帝蟄伏後宮四十餘年,最後才奪得權柄,得禦天下,那是何等隱忍的功夫。”
康河王默然不語,深深看了
孫睿鳴一眼。
“自來天下之英雄,若是時機不到便貿然出兵,結果隻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染巾,既如此,還不如晚成大事。”
康河王和代世容對視了一眼,均有同慨。
“殿下現在當做的,是繼續隱忍不發,或者喬裝,行天下,識英雄,將各種人物納入囊中,待要舉事時,發個帖子一揮義旗,自然豪傑畢至,又何須急在這一時?”
“孫兄……”康河王滿眸感慨,“行孫兄一席話,我陳青霄霍然開朗,若他年功成,必深謝孫兄。”
“不。”孫睿鳴擺手,“我之請命,乃是為天下人,非為孫某之富貴,孫某閑雲野鶴慣,向來不以富貴為念,功名利祿盡皆浮雲,可歎的,是天下蒼生,殿下將來若是事成,望心中仁慈,廣布恩澤,便是孫某畢生之大幸。”
“好說,好說。”
三人便各自說了些見聞,又抒發了胸中壯誌,孫睿鳴便道:“眼下正有件為難事,欲告之兩位,還請兩位相助。”
“何事?”
“在下的愛女,前日出穀遊玩,至今未歸,心中實在焦急掛念。”
“哦?竟有這事?”代世容沉吟,“未知孫兄之愛女,如今多大?”
“八歲。”
“這個麽——”代世容又沉吟,“可否繪一圖影?”
孫睿鳴擺手:“倒不必,小女自小聰穎過人,倘若真遇見什麽事,定會設法自己脫身,我隻想知道,兩位有沒有什麽特別的聯絡辦法,我自會設法將消息傳給小女。”
“特別的聯絡辦法?”康河王和代世容麵現難色,要知,類似此種,都是“集團”中的絕秘,不能輕易告知任何人。
孫睿鳴亦知他們為難,故而站起身:“兩位若是不願,孫霜就此別過。”
“孫兄!”代世容將他叫住,“各州各郡都有我們的暗莊,不知孫兄打算如何?”
“放一句話出去。”
“什麽?”
“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
“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代世容微愣,這不過就尋常兩句古詩,這——
“你無須多問。”孫睿鳴將手一擺,“隻要放出去便行。”
“好。”代世容點頭。
“啪——”又是一鞭子抽來,旁邊的藍姬一下子跪倒在地,頂在頭上的水碗跌得粉碎。
“站起來。”玉媽媽麵容冷得像冰塊一般,“馬上站起來。”
藍姬瑟縮了很久,方才咬著牙重新站起。
“自己去取一隻碗,頂上。”
藍姬依言而行。
在玉媽媽的指揮下,訓練場的秩序恢複原樣。
足足三個時辰的訓練後,女孩子們個個筋疲力盡,額頭上全是汗水,得到玉媽媽的許可,她們方才離開練功房。
回到小屋裏,藍姬撲倒在床上放聲大哭,女孩子圍在床邊,並無一人上前。
她們也憂心著自己的命運。
誰也不知道,待在這麽個地方,明天她們將要麵對的,是什麽。
孫漱皎走到自己床邊,坐了上去,斜靠在枕上。
“紅姬。”
“嗯?”
“你就……一點都不害怕?”
“害怕什麽?有什麽可怕的?”
“為什麽你麵對什麽事,都是那樣的從容和鎮定,我卻半點都學不來。”
“沒什麽可慌的。”孫漱皎聳聳肩膀,眼中是見慣了大風大雨的平靜。
橙姬悄悄地走開了。
兩個月時間很快過去,女孩子們完成了第
一階段的艱苦訓練,接著進入第二階,琴棋書畫。
這日,她們正在樓中訓練,外麵忽然傳來陣喧嘩。
“都給我呆在這兒。”玉媽媽臉色平靜如常,吩咐了一句,自己移步出門。
“咱們小候爺有令,要幾個漂亮的女孩子過去服侍,玉媽媽,你這兒可有什麽新鮮的貨色沒有?”
“是鮑管家啊,真是對不起,新來的女孩子們正在訓練,還無法見客呢。”
“訓練?”對方嘿嘿一陣涎笑,“都是新人?那剛好讓爺瞧瞧,什麽成色。”
對方說完,剛要往樓裏闖,玉媽媽踏前一步將他攔住:“鮑管家,這可是九爺的地兒。”
“九……”鮑管家愣了一下,本想繼續張揚,到底底氣不足,十分掃興地一揮手,“走。”
打發走了來人,玉媽媽方才再次回到樓裏,卻見女孩子們一個個倚在門邊,正朝外張望著。
“繼續。”
玉媽媽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這天,孫漱皎她們彈了兩個時辰的琴,玉媽媽教導極為嚴苛,凡發現有誰不專心,過來便是重重一鞭。
“琴,棋,書,畫,每天都是這些。”回到房裏,青姬忍不住抱怨。
“其實這樣,也很好啊。”綠姬接過話,“倒是比我在家裏時,更加有趣,你說呢,紅姬?”
孫漱皎隻是淡淡哦了聲,並不言語。
“我說你這麽個人……”綠姬轉頭瞪她一眼,“為什麽總是陰陽怪氣,對我們愛理不理,你到底——”
“我隻是不喜歡說話。”孫漱姬輕輕地回了一句,“累了,想睡覺。”
她上了床,抱過枕頭十分安靜地睡過去。
綠姬十分不滿地“切”了聲,也回到自己的小床邊躺了下去。
院子裏的虞美人開得如火如荼,孫漱皎坐在琴桌前,一時心有所感,不由伸指輕輕撥動琴弦,一曲方罷,才察覺一人站在自己麵前,她隨即不著痕跡地收手。
玉媽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麽,轉身離去。
孫漱皎暗道糟糕,懊悔得直跺腳。
整個訓練過程中,玉媽媽也沒說什麽,夜裏卻派人來,把孫漱皎給帶了出去。
“你會彈琴?”
“一點點。”
“跟誰學的?”
“爹爹。”
“你爹爹?”玉媽媽眸中閃過絲警惕,“是誰?”
“一個,住在山裏的人。”
玉媽媽看了她許久,曉得她沒有說實話,倒也不逼迫她,轉而又問道:“還會什麽?”
“都是一些皮毛而已。”
“丫頭,”玉媽媽的聲音忽然變得冰冷,“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聰明?”
孫漱皎一愣。
“記住一句話,丫頭,如果想活著走出去,最好收起你的聰明。”
玉媽媽說完,從旁邊拿起一本帳冊,翻開細看,口中言道:“出去吧。”
等孫漱皎走到門邊,卻聽玉媽媽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這丫頭人小鬼大,可我不管你從前是什麽人,有什麽家世背景,學過些什麽,到了我這兒,都得裝傻子,明白不?”
孫漱皎沒說話,隻是輕輕咬了咬唇,然後邁步走了出去。
“玉姐。”
“這個紅姬……”
“玉姐可是覺得有什麽不妥?”
“這丫頭心思靈活,感覺異常敏銳,而且她身上有種氣度,讓人難以形容,培養得好了,會是主人手裏一把利刃,如果是培養得不好,或者她不跟主人一條心,隻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