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溫情

孫睿鳴久不出來走動,座中賓客大多不認得他,倒是那縣太爺,看上去像是個人精兒,遠遠地便站了起來,向孫睿鳴打招呼,把他讓到自己近前,然後對所有人道:“諸位大概還不知道吧,這位就是咱們縣裏孫解元的兄長。”

解元的兄長?

眾人一聽這話,才一個個興奮激動起來,忙上前與之攀談,孫睿鳴一一應之。

縣太爺拉著孫睿鳴的手,非常熱情地稱兄道弟,又邀他入座兒,然後和眾人頻頻舉杯。

酒過三巡,縣太爺方站起身來,舉著杯子朝眾人團團一拱手:“黃某初到貴地,對鄉情世情一無所知,若是遇著什麽事,還請大夥兒抬舉。”

“黃大人說哪裏話,”有那起乖覺的,趕緊著起身接過話頭,“黃大人如今是我們的父母官,現掌管一縣的百姓,上體天恩,下沐黎民,興利除弊,功德彪著。”

他這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在座諸人盡皆點頭。

當下,賓客們向黃縣令輪番敬酒,孫睿鳴不得不隨之,酒興漸酣,其中一名三角眼男子因道:“恰好縣裏新近來了個戲班子,玩得好雜耍,不如叫來細瞧瞧。”

“是啊是啊,枯坐吃酒終無意趣,不如叫班小戲子來瞧瞧。”

眾人轟然叫好,黃縣令也點頭稱善,席上站起來個瘦伶伶的師爺,起身出門,沒多會兒便聽得一聲鑼響,幾名穿著彩衣的戲子,舞著花槍走進,有表演翻筋鬥的,有火吞雲的,有敲鑼打鼓的,還有耍猴戲的。

“陳班主。”內中有位客人道,“你這是打算藏私啊。”

一個滿臉皺紋的男子走到桌前,衝席上賓客連連抱拳:“諸位,諸位,小老兒斑裏每一位,那功夫都是下足了,做足了,不知諸位此言從何說起?”

“做足了?”內裏一人笑道,“聽說你班裏有個叫小百香的,學得忒好戲文,且長得水靈模樣,如何不叫出來瞧瞧?”

眾人頓時群情激憤,有拍桌子的,有跳的,有叫的,有喊的,還有摔杯子砸碗的,諸般不雅,孫睿鳴那眉頭不由微微皺起。

陳班主臉現難色,不住用袖子拭著額頭。

“怎麽?”黃縣令慢慢轉動著手裏的杯子,“黃班主這是嫌,黃某給的價太低?”

“小的不敢。”陳班主更加誠惶誠恐,“隻是小百香幾日來身體抱恙,怕是伺候不好諸位。”

眾人頓時覺得沒意思,臉上俱有些訕然。

黃縣令也很掃興,可是礙著眾人的麵,到底不好發作,於是把手一擺:“退下,退下吧。”

看罷雜耍,黃縣令到底意難平,特地讓人去請了妙紅樓兩位頭牌,彈唱與眾人助興,隻吃到末牌時分,方才退入後院歇息。

孫睿鳴得著這空兒,也起身走進後院,向黃縣令請辭,黃縣令倒也不虛留他,隻說了些客套話,便禮送孫睿鳴出門。

出得縣府大門,被冷風一吹,孫睿鳴渾身酒意頓去,因心裏惦念著董小南,便往桂記糕餅鋪買了些糕點,提著往家裏趕。

卻說董小南在家裏,隻覺度日如年,孫睿鳴雖隻去了一日,她卻著實渴盼得不能再渴盼。

聽到門響,她便情不自禁地坐起身來:“睿鳴——”

一句睿鳴喊出口,她才覺有些異樣,趕緊住聲。

“再叫一聲。”孫睿鳴卻覺歡喜異常,跑到床前把她抱住,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無比熱切地道,“你再叫一聲。”

“睿鳴……”董小南看著他,臉上浮起幾許紅暈。

“擔心了吧?”孫睿鳴把買回來的糕點打開,取了一塊湊到她唇邊,“嚐嚐。”

董小南啟唇咬了一小口,銜在嘴裏細細地咀嚼著,隻覺得香酥可口,不由點頭笑道:“不錯。”

孫睿鳴緊緊地抱著她,隻覺心裏充滿了酸酸脹脹的感覺——原來隻有在她身邊,才會覺得快樂踏實,才會覺得生命充滿了陽光。

“我隻想守著你。”他抱緊了她,一遍又一遍親吻著她的額頭。

“你要記得這話……”董小南的嗓音很輕,“一定不可以忘記。”

“不會的。”孫睿鳴趕緊表態,“我絕對不會,絕對不會。”

“寶寶如果出世了,你要好好地疼他。”

“嗯。”

“如果你不疼他……”

“怎麽樣?”

董小南沒有把話說完——未來實在有太多的不確定,如果孫睿鳴——她真地不希望那樣的事發生,她也想著孫睿鳴可以陪在她身邊,時時刻刻地保護自己。

“從明天開始。”孫睿鳴像是寬慰她一般,“我隻守在家裏,哪兒都不去,好不好?”

“嗯。”董小南嗅嗅他身上的酒氣,有些不滿地皺起眉頭,“快去洗洗吧。”

“好,你等等。”孫睿鳴趕緊起身,去浴室換了衣袍,又洗了個熱水澡,方才回到房間裏。

“來。”董小南把他拉上床,伏進他的懷裏,瞪大雙眼看著他。

孫睿鳴捧起她的臉龐,親了又親,簡直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

日子從第二天起,恢複了平和,董小南還是躺在床上,孫睿鳴收拾打雜,做菜,洗衣服,快近中午時,一個人忽然走了進來:“少爺。”

孫睿鳴掃地的動作一緩,定睛看時,卻見是已經長高了不少的太安,整個人也變得黑瘦了許多。

“太安!”孫睿鳴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

“少爺!”太安近前拉起孫睿鳴的手,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這麽長時間去哪兒了?”

“我……”太安搔搔後腦勺,憨實一笑,“我已經不在酒樓了。”

“哦?”孫睿鳴頗覺意外,“那你現在在哪?”

“我跟一位外地客商去了京城……”

“京城?”孫睿鳴用力拍拍他的肩,“小子,出息大了。”

“這是我給公子帶回來的,幾本古藉。”太安把一個木箱子遞給他。

“好好好。”孫睿鳴點頭,接過木箱擱在一旁,“對了,你吃飯了沒有?”

太安笑著搖頭。

“那你坐,我去廚房裏弄飯。”

“哪能呢。”太安趕緊伸手把他攔住,“自然還是我……”

他的話尚未說完,忽然沒了音,孫睿鳴轉頭看時,卻見董小南扶著牆壁,正慢慢地走出來。

“小南。”孫睿鳴趕緊過去將她扶住。

“太安,”董小南看著太安,微微地笑,“你……回來了。”

瞧見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太安眼裏還是閃過絲不自然,轉開頭去。

“你的屋子,還和從前一樣呢。”董小南一句話,卻讓太安的心頓時暖起來,先前的尷尬也蕩然無存。

“愛吃什麽,愛喝什麽,愛用什麽,一切如常,剛好,睿鳴,我記得鍋子裏有排骨湯,對不對?”

“嗯

。”

“太安走了遠路,想必累了,讓他好生吃個飯,洗個澡,舒舒服服地睡吧。”

“小南……”太安喉中不由一陣哽咽。

似乎,不管走了多遠,隻有這裏,唯有這裏,才是自己的家。

“少爺,小南,你們都不用忙,我對這裏熟悉著呢,我自個兒弄,自個兒動手,豐衣足食。”

“好。”董小南微微淺笑,倒也不強求。

卻說太安挽起衣袖,轉身進了廚房,卻見鍋灶上確有一鍋熱氣騰騰的雞湯,他遂拿了隻瓷碗,自己先盛了碗,美美地喝了,又引火燒水,心裏卻沉澱下來,思緒漸漸變得清明——原本以為,離開田莊的這些日子,可以慢慢地將過去的事忘掉,沒想到那些記憶卻反而越變越深刻,越變越清晰。

太安不由無奈地苦笑一聲,拿起根木柴丟進灶膛裏,卻聽“劈啪”一聲,爆出團火光。

“太安。”

“少爺?”

孫睿鳴拿過一張凳子,在他身邊坐下:“你這次回來,打算住多久?”

“也就兩三天吧。”

“哦。”孫睿鳴看著他動作熟練地燒火,一時卻沉吟。

“少爺,小南還有多久……快生了?”

“大概,今年年底吧。”

“小少一定很帥氣,就像少爺……”

“說不定,是個千金呢。”

“那也好。”太安的語氣神態,比起從前,實在都要沉穩太多。

“你……”孫睿鳴沉吟許久,看著他道,“有沒有想過成家?”

“成家?”太安的手輕輕抖了抖。

“嗯?”孫睿鳴點頭。

“暫時沒有。”

“真的?”

“真的。”

“如果遇到合適的姑娘……”

“少爺。”太安打斷他的話頭,“不提這事,行嗎?”

孫睿鳴便不作聲了,他曉得董小南的事,始終在太安心頭留下了個疙瘩,隻怕還得等些日子,才能開解。

第二天清早起來,孫睿鳴推門看時,卻見整個院子已經掃得幹幹淨淨,太安坐在沙棗樹下,正微微仰起頭,看著天空。

“太安。”

孫睿鳴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咱們聊會兒。”

“少爺。”

“這次去京師,感覺如何?”

“還好吧。”太安意興卻闌珊——他也以為,京師的繁華至少可以釋淡自己的思念,隻是那份牽掛卻更加真實。

“說說你的打算吧。”

“我打算跟著商隊到各處看看,然後,或在縣城,或在省城,開一家自己的店鋪。”

“開店鋪?賣什麽呢?”

“油。”太安無比簡潔地道,“這次我專門去了一家油坊,觀摩了他們製油的工藝,覺得前景很好——俗話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這油是百姓人家必不可少的物事,如果做得好……應該能很好吧。”

“這個想法不錯。”孫睿鳴點頭,“那就按你想的去做吧。”

“嗯。”太安點頭。

“你一個人在外,千萬要注意安全,遇事別太逞強。”

“我會的。”

兩人又在一起閑聊了會兒,見太陽已然升到正空,方才作罷,起身回轉屋裏,一起做怕,太安一個人坐在堂屋裏吃,孫睿鳴端了飯菜,進裏屋照顧董小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