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鄉野之人

連日所見,和從前有極大區別,老百姓們的日子顯然好了許多,有的吃,有的用,豐衣足食,雖有個別不美處,倒都是百姓們個人的小事,無傷大雅。

隻是,孫睿鳴一向利目如炬,能從蛛絲馬跡間,辨出很細微的東西。

黃昏時分,到得一處寓所,孫睿鳴付了銀子,住進房中,讓董小南去收拾行李,自己便坐在桌前,拿出隨身攜帶的筆墨紙硯,開始執筆沉思起來。

這封奏折,要如何才能寫得簡明概要,又要讓皇帝領會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呢?

吏治,民俗,政令,何者當改,何者當興,何者當廢,諸事陳雜。

“夫君。”董小南走過來,輕輕揉著他的肩膀,“連日辛勞,你且早早歇息吧。”

“不用。”孫睿鳴拍拍她的手背,語聲輕柔,“你先去,我已經養成了習慣,不把這心裏頭的話記下來,反而不快活。”

董小南便輕輕歎息一聲,轉身離去,可她到底不忍立即躺下,沒一會兒便回到孫睿鳴身旁,替他鋪紙研墨,孫睿鳴偶爾住筆的瞬間,轉頭看著她,微微淺笑。

快到一更時分,孫睿鳴方才擱下奏章,上床歇宿。

次日清晨,孫睿鳴才起來,董小南已經備好了早餐,孫睿鳴看時,見都是自己愛吃的,便把她拉到桌邊坐下,低聲細語道:“別忙活這些個,趕緊歇歇吧。”

“沒事的。”董小南微微淺笑,“這些日子我每天隻在山裏靜養,身子骨都倦乏了,這次出來跟夫君一起透透風,隻覺痛快無比。”

“是嗎?”孫睿鳴還是那樣淡定而從容地笑著。

夫妻倆之間融融,光風霽月。

待孫睿鳴起身,董小南已經把一切收拾整理好,放在一個小竹箱裏,提到馬車上,夫妻倆上了車,馬車緩緩朝前駛去。

“砰——砰——砰——砰!!”一陣急促的鼓點驀然傳來,孫睿鳴撩起車簾看去,卻見一大群人圍在空地上,正在載歌載舞。

“想下去看看嗎?”左右無事,孫睿鳴便問董小南。

“就在這兒遠遠地瞧著吧。”董小南向來不喜生事,更怕給孫睿鳴招來麻煩,故此隻微微淺笑著。

孫睿鳴也深能體會到她的心思,便含笑應允,兩人便坐在馬車裏,瞧著那幫人載歌載舞。

天色漸漸地晚了,董小南轉頭道:“睿鳴,我們回去吧。”

“嗯。”孫睿鳴點頭,放下車簾,駕著馬車,從一條小小的林蔭道前穿過。

眼見著天色黑色,兩人打算找個地方歇宿,孫睿鳴停下馬車,攜著董小南下車,四處望了望,卻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座小小的木屋,內裏似有昏黃的光透出,孫睿鳴便扶著董小南走過去,他先讓董小南立在階下,自己上前叩響木門,哪曉得半晌久久不聞人聲,孫睿鳴心中疑惑,伸手推開門,卻驟然看見房梁上懸著一個人,他嚇了一大跳,趕緊躍起,一刀斬斷繩索,將對方給放了下來,仔細看時,卻見是個麵容秀麗的年輕少婦,孫睿鳴探她鼻息,見尚略有呼吸,心中暗道好險,便將女子放下,自己轉頭出門,把董小南也叫進房中,指著那女子道:“小南,你看這——”

董小南顧不得許多,先近前查看女子的情況,然後蹲下身子,用手輕輕揉著她的胸口,見她仍然毫

無反應,便讓孫睿鳴先給她體內輸入股真氣,再去廚房燒壺熱水,董小南照顧女子許久,女子方才睜眼,怔怔地看著她,半晌回不神來。

“大嫂。”董小南嗓音柔和,“大嫂您這是——”

女子看著她半晌,唇邊緩緩溢出絲苦澀的笑:“沒死?”

“大嫂,什麽事,如此想不開?”

婦人沒有言語,隻是合上雙眼,淚水自眸中潸然而落。

董小南扶她起來,因見屋舍中簡陋,竟無落腳處,隻好將她扶到一張竹椅上。

不一會兒,孫睿鳴又端了熱水進來,董小南讓少婦喝了,看她臉色好了泰半,心總算放下來,因此慢聲細語地勸導道:“大嫂,凡事想開些,這世上,並無翻不過去的坎。”

婦人不答話,隻是睜眼看著頭頂的屋瓦,董小南和孫睿鳴對視一眼,都不曉得她心中到底在想什麽。

兩人一時間也無計可施,隻能暫時丟開手。

忽然,房門洞開,一陣冷風灌進來,接著走進個醉醺醺的漢子,幾步邁到婦人跟前,伸手抓住她的衣襟,口中喊道:“銀子呢?銀子在哪裏?”

婦人淒然一笑:“銀子?哪還有什麽銀子?家裏的銀子,不都被你輸光了嗎?”

“臭娘們兒!”醉漢二話不說,當即給了婦人一個耳光,“說,臭表子,銀子在哪裏?再不說實話,老子打死你!”

女人索性合上了眼,而那漢子二話不說,當真提起拳頭來對著女人的臉便狠狠砸了下去!

“住手!”孫睿鳴一聲爆喝,上前握住漢子的手腕,眸色冷厲,“你做什麽?”

漢子口中噴著酒氣,斜了他一眼:“老子在這裏說話,幹你鳥事?”

“好好說話!”

漢子掙了掙,意外地掙不開,他酒醒了三分,神智恢複幾分清明,口中嘟噥兩句,就那樣倒在地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看來,這夫妻之間,定然是因為這種事而鬧紛爭。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縱然孫睿鳴身為宰相,也曉得人世間這種糾葛,往往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唯一的辦法就是不理論。

再看那少婦,也分明是一副被生活折騰了毫無生氣的人。

除了不鹹不淡安慰那少婦幾句,孫睿鳴也無可奈何,次日清晨,兩人便仍然上了馬車,打算離去,行不多遠,董小南到底惦記著那婦人,於是讓孫睿鳴掉轉馬頭,哪曉得回到木屋時,卻看見少婦倒在血泊裏,腹部插著把尖刀,而醉漢卻不見蹤影。

董小南不由驚叫了一聲,孫睿鳴趕緊將她護住,要她先出去,自己留在屋子裏仔細檢查。

轉眼之間,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消失了,此事讓孫睿鳴不得不心生懊惱——早知道發生這樣的事,昨夜就該把少婦給帶走。

他沉著臉從木屋裏出來,董小南趕緊近前問道:“夫君?”

“沒救了。”

董小南的手不由輕輕顫了下。

“先去裏長那裏,通知地方,讓地方來處理這事吧。”

兩人再次上了馬車,往前行出一段,看見幾個農人在耕田,孫睿鳴停住車,跳下馬車,走到田壟邊,十分和氣地叫了聲:“老伯。”

一個鋤地的老頭子抬起頭來,看了他一

眼,然後又把頭轉了回去。

孫睿鳴不得已,又喚了一聲:“老伯。”

老頭子這才拄住鋤把,正眼看他,雙眸微微眯起,很不耐煩地道:“什麽事?”

“敢問老伯,東邊那片樹林子裏小木屋中,住的是誰?”

“不知道。”

此地人情之冷漠,顯然大大出乎孫睿鳴的意料,他不由微微吃了一驚,這時另一名年輕些的漢子抬起頭來,不懷好意地道:“怎麽?難不成,你看上了那個紅二姑?想做她相好的?”

孫睿鳴的眉頭皺了起來,他自成顯達後,所交往者皆是富貴斯文之人,很少聽見這般粗俗陋之言,有那麽一瞬間,真想拂袖而去。

隻是,強烈的責任心止住了他。

“你和紅二姑很熟?”

“熟,當然熟,”那漢子一臉痞像,“話說,我還跟她來過好幾次呢,那滋味,真是沒法兒說。”

“那她男人知道嗎?”

“怎麽不知道?”漢子丟了鋤頭,索性走到田埂邊,仰起頭來,連嘴角都流著哈剌子,“我說這位兄台,你是不是想?要是想,我告訴你個法子,你隻要肯使銀子,隻管和她好便是。”

孫睿鳴不禁捏緊拳頭,眼裏似要冒出火來。

那漢子渾然不知道自己錯了,仍然腆著臉笑。

孫睿鳴按捺住火性,一字一句地道:“如此說來,你對她屋頭的事,很清楚?”

“自然,您想問什麽,我都知道。”

“她家男人是做什麽營生的?”

“營生?”漢子嗤了一聲,仿佛聽見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他哪會做什麽營生?成天隻是吃喝賭博,回家打她老婆。”

“他們從前……也這樣嗎?”

“我說你這個人,”漢子奇怪地看著他,,“是官差還是什麽?怎麽老打聽這樣的事?”

“因為,紅姑被殺了。”

孫睿鳴一句話,引得所有圍過來,一個個瞪大眼睛看他,就像在看西洋鏡。

“被殺了?”漢子卻隻微微一愣,然後抬手摸摸嘴,“可惜那麽個**娘們兒。”

“他們是本地人嗎?”

“不是。”內裏一個老者嗡聲嗡氣地道,“前些年從外地遷來的。”

“在本地入戶了嗎?”

“入了。”

“那,此村的裏長在何處?”

“原來你是想找裏長啊?”旁邊一位枯瘦老者伸手朝小路盡頭一指,“朝著這條道走過去,最大最寬敞的那家就是。”

“多謝。”孫睿鳴轉身走開,卻仍然感覺得到,那幾道目光始終追隨著他。

馬車緩緩從幾個鄉民眼前駛過,他們對看了一眼,仍然埋頭去做各自的活兒。

碾過一條石板道後,果然看見一戶極大極氣派的人家,孫睿鳴停了車,從車上跳下,近前叩響門環。

不一會兒,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打開門,冷漠地看他一眼:“找誰?”

“請問,這是裏長家嗎?”

“是。”

“村東頭出了樁命案,特地來知會一聲。”

“命案?”對方竟然毫不動容,冷冷地道,“沒時間,沒功夫。”

說完,便準備將門板合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