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昏庸縣令
“水牯牛值價多少?”
那人停住,呆呆看孫睿鳴一眼:“十兩銀子。”
孫睿鳴便從懷裏掏出十兩銀子與他,男子得了錢,麵露幾分喜色,朝孫睿鳴重重叩了個頭,轉身匆匆走了。
孫睿鳴夫妻繼續趕路,路上所見,大多數是雞毛蒜皮小事,孫睿鳴暗揣,這幾年治理天下果然得法,民眾們安樂異常。這日傍晚,他們經過一條小河時,董小南忽然停下腳步,指著前方的某處失聲呼道:“夫君,你看那是什麽?”
孫睿鳴一怔,隨即定睛瞧去,卻見草叢裏似乎露著一角水紅色的衣襟,他讓董小南呆在原處,自己近前看時,卻見一個女子倒在草叢裏,口角處隱有血汙,脖子上更是深深幾道掐痕,明顯是歹人所為。
孫睿鳴四望無人,有些暗責自己思慮不周,怎麽著也該帶個隨從,讓他在這裏候著,自己去縣衙報官,現下隻夫妻二人,倒是相當地不便。
孫睿鳴正在思慮如何處理這事,便見個年輕人背著柴捆,自小道那頭走來。
“小夥子。”孫睿鳴將他叫住,“你且近前來。”
那小夥子疑疑惑惑近前,乍然看見躺在地上的屍首,旋即嚇得臉色發白,掉頭便走,哪裏敢多呆一步。
孫睿鳴隻得搖頭,世人皆有趨利避禍之心,旁人不願幫助,倒也在情理之中,不得已,隻好仍然在原處候著。
這次來的卻是個婦人,孫睿鳴也把她叫到近前,哪曉得婦人一見那女子,頓時驚訝至極地叫起來:“何小妹,這不是何家小妹嗎?”
“你見過她?”孫睿鳴眸中閃過絲亮光。
“是。”婦人點頭,“這是我們村的何家小妹。”
“嗯,”孫睿鳴點頭,“她家裏可還有什麽人?”
“隻有一個孤寡的婆婆。”
“她平時為人如何?”
“倒也本分忠厚,甚少與外人來往。”
“這樣吧,我和我妻子守在這裏,你速去縣衙報案。”
“是。”那婦人的膽子倒是不小,而且存了心要瞧這熱鬧,於是轉頭便去了,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婦人領著一班公差到了現場。
公差先把凶案發生地給圍了起來,其中一名公差便來問孫睿鳴,要他詳細陳說整件事的經過,又問他是否願去公堂。
勘察好現場後,公差抬起那具女子屍首,帶著孫睿鳴和婦人一起回到縣衙門,將此事細細稟告了縣令大人,縣令先讓仵作驗看女子的屍首,仵作經仔細查驗後上複縣令,說女子乃是被人活活掐死,而且臨死之前曾經被人猥褻過。
縣令立即傳令立案,隻是這樁案子卻頗為棘手,一則女子死亡已有三天,屍身腐壞不說,而且現場很多證據都已經被消泯,再則這屍身在郊外,犯罪人員目標過多,一時查證困難。
唯今之計,隻有先將受害者的家屬叫來,讓他們辨認屍首,何家媳婦的婆婆到了公堂之上,隻曉得一味啼哭,縣令看她那模樣,也不好多說,隻能讓她先領了何家小妹的屍首離去。
卻說孫睿鳴和董小南,在附近找了個院子住下,以方便打聽案情的下一步發展,哪知道等來等去,縣衙門裏始終毫無動靜。
難道說,一個人死了,也就這樣死了不成?
孫睿鳴又在鬧市裏轉了幾圈,對縣衙門的作風也頗有耳聞,方知道這縣令到任上後,一概隻知吃喝玩樂,對於民間疾苦根本一無所知,縣中累積案卷不下數千。
但凡百姓們有個什麽,告到衙門裏,也總是草草了事。
剛好
這日兩個屠夫因為攤位時爭執,其中一人持刀將對方砍傷,兩人因而鬧到衙門外,旁邊百姓們圍了一圈,欲看這熱鬧。
縣令傳令升堂,兩個屠夫進了大堂,便在堂上爭吵起來,你說你的不是,我說我的不是,縣令聽得頭昏腦漲,抓起驚堂木重重一拍:“都給我住嘴!”
整個大堂頓時安靜下來。
縣令清清嗓音,道:“劉三,你說張五的攤位越過界線三寸,是嗎?”
“是。”
“那你可曾先知會與他?”
“齊稟縣令大人,我事先提醒過張五,可張五不聽。”
“所以你便執刀將他砍傷?”
“不,因為張五仗恃有人替他撐腰。”
“什麽人?”
“小的,小的不敢說。”
“哦?”縣令微覺意外,“有什麽不敢說?”
“這張五有個親戚,在京中一位大官府上作門房,張五恫嚇小的,說倘若小的不肯甘休,他就會告訴那位做親戚的門房,分派小的一個不是。”
“這話倒說得奇怪。”縣令微微冷笑,“難道他那門房,是當看守皇城的不是?”
“雖非看守皇城,卻與其差不離。”
“哦?”
“那,那是當今丞相大人的門房。”
未料一席話,竟然牽扯到自己頭上,縱然孫睿鳴自己,也頗覺意外,但他仍然十分鎮定地站在一旁,淡然旁觀。
聽說是丞相的門房,縣令也嚇了一磊跳,眼裏閃過絲質疑,不由轉頭朝旁邊的師爺看去,剛好瞧見師爺也正在朝他使眼色,當下便重重一拍驚堂木:“此案今日便審到此處,明日再審。”
兩個屠夫跪謝後離去,縣令宣布退堂。
待回到二衙,縣令趕緊叫來那師爺,仔細商議道:“你瞧今日之事——”
“這事原本極小,依小的說,讓劉三賠張五五兩銀子,這事便算完結。”
“五兩銀子?”縣令忖度,像是在掂量這五兩銀子,和“丞相家門房的遠親”這之間的幹係。
“你說,將來丞相大人若是知道了這事,會怎麽著?”
師爺輕咳一聲:“丞相大人日理萬機,哪裏有機會理論此等小事,多半是鄉野之借丞相之勢威懾人。”
“此言倒也有理,”縣令聞言卻頗躊躇,他於吏治上雖然糊塗,然於為官之道卻極是精通,不願輕易開罪任何人,更何況,還與丞相大人有牽扯。
“那,依大人的意思——”師爺偷窺著縣令的臉色,也知自己的話沒能說進他的心裏,於是低聲細語問。
“你且退下。”
師爺應了聲“是”,轉頭退出,這裏縣令大人卻琢磨開來——倘若因為張五與丞相大人有牽連,便格外看顧,傳出去恐惹非議,倘若從公論斷——其實這事也說不上是什麽從公論道,忽然,他雙眼一亮,主意有了!
卻說第二日升堂,縣令當堂宣判,要李三賠償張五二兩銀子,以作傷藥費,張五聽了當堂便要發作,卻見師爺正不住向他使眼色,張五是個靈透人,便立即不叫不嚷了。
待退了堂,師爺讓個差役去悄悄告訴張五一句話,張五便歡喜不盡地去了。
至於差役告訴了張五什麽話,誰也不得知,這樁案子便結了。
孫睿鳴每日雖隻呆在院中,但外麵的閑議也三三兩兩聽說了些,粗粗判來,這縣令甚是圓滑,且有一種和稀泥的本事,不管鬧事的雙方如何折騰,到得他跟前總能抹平。
董小南因笑道:“你會免
他的職麽?”
孫睿鳴微笑搖頭——他也知道天底下這種官吏多了去,大多都是些官油子,大事幹不來,小事上卻是綽綽有餘的。
他們沒有原則,沒有信念,什麽對自己有利便向著什麽,縱然辦了又有何用?
話說回來,就是那種大錯沒有,小錯處也拈不出什麽來。
“罷了,這種地方官員也折騰不出什麽來,且他們去,倘若真有什麽大事,自然有人直達中樞,我倒也不操這個心。”
“還有那個何小妹,以及門房的遠親?”
“門房的遠親?”一想起張五的模樣,孫睿鳴便不禁有些好笑,那樣一個人,也都能跟自己扯上關係,可謂是一絕。
“罷了,也不理論。”
就在兩人準備離去的前夕,卻果真發生了一起大事——幾名歹徒洗劫了城中一家珠寶樓,還殺死了樓中三名夥計,如此一來,全城的人都轟動了,那家珠寶樓前更是圍得水泄不通。
孫睿鳴讓董小南仍呆在家中,自己出門,站在大街上看時,卻見三名公差將死者從樓中抬出,整個珠寶樓也被封了。
縣令大概是頭一次遇上這樣的大案,想瞞住不報,又怕上峰責怪下來,於是隻得向府衙報了備,府台卻是個較真的官,當即撥派來一位聲名顯赫的捕頭,到縣中督辦此事,縣令生怕砸了自個兒的飯碗,故此人前人後將那捕頭照顧得極為周到,實指望著他在府台大人麵前,替自己說幾句好話。
孰料這個捕頭卻當真是個做實事之人,雷厲風行,渾然不買縣令的帳,他先是調看了所有案卷,又親自審問了所有的涉案人員,將整個案情理了個清清楚楚。
然後,他先將所有捕頭集中起來,讓他們先在縣裏及周圍數百裏範圍內撒開網,看有沒有人拋售從樓裏搶得的珠寶,隻要從珠寶上著手,要想找著搶劫珠寶之人,便是相當地容易。
捕頭們分開各去辦事,這捕頭每日裏隻在衙中忙碌,卻把那獻殷勤的縣令給撂在一旁,根本不予理會,時間長了,縣令也漸漸冷了心,索性隻在一旁,看這捕頭要如何忙活,暗道倘若過上十來日,查不清楚,到時他自然下不來台,倒看他會如何。
捕頭們紛紛回來稟報,都說沒有任何發現,那捕頭倒也不甚著急,仍然十分安靜地坐著,某天夜裏獨自潛出,消失了三天之後,卻親自押著四名竊賊回到縣中,縣裏頓時人人喧嘩,暗道這捕頭果然好本事。
捕頭押著犯人過街時,孫睿鳴正在一家茶樓上喝茶,恰好將這一幕收在眼底,耳聽旁邊人議論道:“這人果然厲害,要是擱在那糊塗縣令手裏,多半一二十年都破不了案。”
縣令見捕頭果真押著犯人回來,先吃了一驚,然後升堂仔細詢問,罪犯們將所犯之罪供認不諱,師爺記錄在案,整個衙裏上上下下,對這捕頭頓時心服口服,爭相詢問捕頭是如何做到的,然而捕頭卻三緘其口,待整個案件一了結,便收拾行李回了省城。
“這人,倒是個能辦大事,能辦實事之人。”孫睿鳴暗道。
“這天下亂紛紛的,卻好似一方戲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道是誰的戲更加精彩些。”
馬車駛出縣城城門的瞬間,孫睿鳴忍不住道。
董小南湊過來,輕輕地替他揉著肩膀:“相公,在這縣裏耽擱了這麽些日子,你想必累了吧?且讓我替你好好地揉捏揉捏。”
孫睿鳴背靠站車壁,沒有言語,心裏卻跟明鏡似的,整理著一路之上所見之是非長短,暗擬寫一道什麽樣的奏章,向皇帝稟呈此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