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傳奇相爺
“皇上,小心別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鄧王妃本也出自寒門,說不出什麽很有見地的話來,隻是著實地心痛陳青霄,未料陳青霄餘怒未消,竟衝到桌案邊,伸手拿起佩劍,“唰”地一聲將那劍抽出來,拿在手中,渾身顫栗地道:“朕,朕一定要殺了這老匹夫!”
鄧王妃嚇得麵色發白,一時卻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恰好有宮侍來報:“萬歲爺,從聖泉寺請的高僧到了。”
鄧王妃也是福至心靈,趕緊上前道:“皇上,您今兒個不是要在佛堂裏,聽高僧宣講佛法嗎?這會子快去吧。”
陳青霄胸中怒氣這才稍解,放下劍出殿而去。
等陳青霄一走,鄧王妃著忙起來,她曉得馬將軍無論如何,罪不至死,應當派個人去知會他一聲,然則另一方麵,朝中唯有一人,還能勸住陳青霄,那就是丞相孫睿鳴,當下,鄧王妃又令人出宮,去尋找孫睿鳴,孰料宮侍回稟說,孫睿鳴竟不在府中,鄧王妃像隻沒頭蒼蠅似的,簡直不知該如何才好,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想起廖廣遠的威望,或可進諫陳青霄,於是又令宮侍去了廖府,把自己的擔憂說與他聽。
廖廣遠如今已受封為弘武大將軍,住在京郊一座大宅子裏,得到宮侍的消息,也不禁吃了一驚,讓宮侍回去上複鄧王妃,隻管主,倘若皇上果真要怒殺馬將軍,他一定會勸阻的。
哪曉得午後陳青霄回來,卻已是一臉沉靜,麵色祥和,說問空法師佛法精妙,禪心獨到,已然破解了他心中許多的困惑,鄧王妃這才放下心來,暗道這佛堂建得妙,法師請得高,竟然能化解皇上心中之戾氣。
接下來一段日子,陳青霄都十分地平和,每日上朝,處理政務,下朝後會誦經禮佛,或與鄧王妃下棋,或查驗幾位皇子的功課,儼然一個慈愛的父親,英明的君主。
朝中兩班文武,大多都是跟隨陳青霄從寒賤處起,如今成了開國元勳,功高位重,自然流露出些散漫情態來,禦史龔洪因而連上數本奏折,參朝中權要諸般劣跡,陳青霄下令著辦了幾起,京中氣象方為之一新。
這日午宴,陳青霄看著一身正裝的鄧王妃,又看看座旁幾位皇子,忍不住道:“世容和睿鳴這兩個家夥也真是,一言不發就那樣走了,倒教朕好生掛念。”
鄧王妃不知該怎生插嘴,隻得垂著頭默然,陳青霄看她半晌,隻覺寂廖——這女人家,到底不懂外頭男人們的事,好多話唯有和孫睿鳴與代世容才說得上。
他細思自己待這兩人並不薄,緣何這兩人竟半絲不留戀?就算伴君如伴虎——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是個桀紂之君啊。
因為孫睿鳴不在,朝廷上很多事都得捅到陳青霄麵前,陳青霄這才曉得,孫睿鳴平時有多累,再細思自邯州出軍以後,殆半之事都是孫睿鳴和代世容著手經理,凡事無不妥妥貼貼,十分到位,如今失了左膀右臂,竟是十分地不舒心。
這日陳青霄下朝後,仔細思忖,孫睿鳴那小子到底去了哪裏,最後終於想起一個地方,當即將廖廣遠召進宮中,如是這般告訴他一番,廖廣遠領命而去。
“這瓜秧啊,還有三五天的功夫,就該上架了。”
孫睿鳴一麵拔著雜草,一麵語聲平和地道。
董小南什麽都沒說,隻是抬頭看著他,嫣然一笑。
孫睿鳴不由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然後停下手上的動作,隻定睛看著她。
“我怎麽了?”董小南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這兒的山水還真是養人,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的樣子一點都不顯老,還是那麽年輕,漂亮。”
“傻瓜。”董小南不由輕嗔地瞪了他一眼,“你這是說的什麽混話?”
“是混話嗎?”孫睿鳴眉梢輕輕朝上一挑。
夫妻倆正相互逗著樂,山穀
外的樹木忽然一陣抖動。
“有人闖穀。”孫睿鳴隨即霍地站起身來,董小南也跟著站起身,在抹裙上擦了擦手,孫睿鳴旋即寬慰她,“沒事,你先回屋裏,我去瞧瞧。”
孫睿鳴言罷,施展輕功,轉瞬便到了欲口,卻見幾名士兵正揮舞著長刀,淩空劈砍,孫睿鳴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精心設下的結界,哪裏是一般人能夠破解的?
當下,孫睿鳴解開結界,雙手朝外一翻,士兵們但覺柔和的力量撲麵而至,噔噔噔後退幾步,方才站住身。
“孫相爺,”宮侍擦著頭上的冷汗,叫苦不迭,幾步趕到近前,一把拉住孫睿鳴的手,“總算是見到您老人家了。”
“怎麽?”孫睿鳴麵色絲毫不改,神情從容而鎮定。
“皇上在宮裏,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成天念叨相爺。”
“是嗎?”
“當然當然,十萬火急召相爺回京呢。”
“哦,有勞公公先至小屋稍待,在下和夫人說兩句話。”孫睿鳴言罷,將孫公公引入木屋內,請他安坐,複又出屋,叫過董小南,“小南,想跟我進京城去瞧瞧嗎?”
董小南搖頭:“不用了,你知道,我是清靜慣了的人,不喜京都繁華,可是我,片刻都離不了你。”
孫睿鳴看著她,眸中深情無限。
雖然已是老夫老妻,董小南臉上不禁浮起幾抹紅暈,抱住孫睿鳴,將頭輕輕埋入他的懷中。
“有你這句話,無論什麽地方,我都隨你去啊。”
“真是太好了。”孫睿鳴像個孩子似地笑起來,他過盡滄桑,對於人世間的功名利祿,皆已看淡,隻想同著妻子,過幾載神仙眷侶似的日子。
他疼她愛她寵她,時刻隻想她在身畔。
當下,孫睿鳴將董小南送回屋子,自己去向宮侍說了這層意思,宮侍曉得他與今上關係匪淺,能把他請回去已是萬幸,哪裏還敢說別的,隻點頭連連稱是。
孫睿鳴夫婦做了一頓田園風味餐,招待宮侍和他的隨行軍官,大家對這位平易近人的相爺異常欽服,有士兵便開玩笑道:“相爺,都說您腹藏詩書萬卷,通天文,試地理,文武雙全,不如讓我們大家夥兒開開眼界,如何?”
“對啊對啊。”有那年輕的士兵更是起哄道,“還聽說相爺的劍法精妙絕倫,曾經夜闖敵營刺殺敵軍首領,真真是同說書人說的傳奇一般好聽。”
“好,既然諸位盛情,那孫某且露一手。”孫睿鳴言罷,從一名士兵手中接過劍,起身走到一塊山岩旁,也不說話,站穩雙腿,凝神靜氣,驀然一劍劈下,然後收勢,倒退了回來。
士兵們年輕識淺,乍看之下隻覺孫睿鳴招式平平,不由得嘩笑起來,孫睿鳴倒也不解釋,還是那般安然,內裏一個靈透些的士兵走過去,用腳輕輕踢了踢那塊石頭,石頭隨即裂成兩半。
士兵們刹那無聲無息,半晌說不出話來,暗道這劍要是劈在人身上,後果該當如何?
一想之下,頗覺毛骨悚然,那輕慢之心便亦收盡。
宮侍心裏惦記著皇城裏頭,於是頻頻催促孫睿鳴起身。
於是三日後,孫睿鳴便攜著董小南一同上路,馬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路上所見之風景,與昔時並無不同。
董小南並不貪看風光,隻是緊緊地握著孫睿鳴的手,她愛極自家夫君,自然片刻不忍分離,唯願時時處處與他黏在一處。
進京之後,孫睿鳴先將她安排在相府,然後立即進宮麵聖,一看到他,陳青霄幾乎從禦座上跳了起來,幾步奔到他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睿鳴啊,你這些日子去哪兒了,想得朕好心痛。”
孫睿鳴不意陳青霄竟然如此,不由怔住在那裏,陳青霄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放開他的手:“
朕真是想你,很想你。”
“皇上,快些入座吧。”孫睿鳴心中也難免感懷,親自扶陳青霄上座,因而道,“是微臣之錯,讓皇上憂心了。”
“唉。”陳青霄忍不住歎了口氣,“你不知道,你不在的這些日子,宮裏真是乏悶死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孫睿鳴臉上不由流露出幾許笑意:“皇上此言從何說起?皇上現是九五至尊,操控著天下人的生死,一言九鼎,金科玉律,要找個人說話,那還不容易嗎?”
“可他們都不敢說實話,”陳青霄歎道,“從前蟄伏,等待時機,刻刻擔驚受怕,或怕被朝廷抓住,或怕外敵入侵,片刻沒有安寧之時,如今真正安寧了,這心裏卻愈發空落。”
“皇上還真是不會享清福呢。”孫睿鳴忍不住搖頭歎息,“天下人人都在說,皇上住在紫禁城裏,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那日子肯定比神仙還要逍遙快活,豈料皇上卻如此——”
一席話,說得陳青霄和孫睿鳴自己都不禁笑起來。
“不提這個,”陳青霄擺擺手,“朕已經命人擺下禦宴,今夜定要與愛卿共飲三百杯,不醉不歸。”
“我看皇上還是別喝為妙。”孫睿鳴淡淡一笑,“倘若喝多了,回到後宮裏,肯定要被皇後數落。”
陳青霄一怔,這才想起一事來:“年前說好擇吉封後,這麽些天過去,倒把這樁正經事給忘了,等開了春,便舉行一個盛大的典禮吧。”
“微臣記下了。”孫睿鳴點頭,“待微臣去和幾位臣僚仔細地商議商議,便行一個封後大典。”
陳青霄十分快活地笑了,親熱地拉起孫睿鳴的手,和他肩並肩出了殿,令宮待在禦花園中設宴,君臣同樂,談講起昔時開創霸業時的種種艱辛,都不禁相視而樂。
“睿鳴,”陳青霄滿懷感悟地道,“朕自認不是個薄情寡義之主,緣何你與世容,都想著棄朕而去?”
孫睿鳴趕緊起身離座,向孫睿鳴深深拜倒:“皇上言重了,微臣和世容,對皇上的聖眷之恩至死不忘,隻是世容他——今生壯願已了,隱遁江湖,做個快活神仙,他不喜官場應酬,厭惡人際紛爭,想來皇上也深知。”
李青霄的眉頭卻隱隱皺了起來:“看這話說得,他在朝中的地位無人能動,難道還有什麽人,敢在朕麵前詆毀他不成?”
“話不是這樣說,自來人心難測,或者開初還好,倘若時日久了,難免生出嫌隙來,反為不美。”
陳青霄仍自歎息:“想起在邯州城時,何等酣美快樂,咱們在一處吃酒,一處說笑,到如今,卻都是怎麽了?”
孫睿鳴微微淺笑,他於人情世故上,本是極通達之人,對於左近小人之議論,也渾不放在心上,更相信陳青霄不會質疑他與代世容,但君臣相與,能善始善終真是少之又少。
或者世上之事,能善始善終者,皆少之又少。
夫婦,父母,親人,朋友,相交數十年而無交惡者,真可謂難得,尤其是在某一方的身體地位,有了巨大變遷之後。
但孫睿鳴並不願意點透,隻是那樣淡然,從容。
“睿鳴啊,你看如今這滿朝文武,有誰能同朕講一句真心話呢?若要真心,也隻有睿鳴你了。”
“朝中忠正耿介之士實多,隻希望將來某一日,他們倘或觸犯龍顏,還請皇上寬寡。”
“朕省得。”陳青霄點頭,“睿鳴,你且題個字,朕懸在宮中,時刻反省之。”
“好。”孫睿鳴點頭,恰有宮侍捧過筆墨紙硯來,孫睿鳴便提筆,在那宣紙上題下兩個大字,“心鏡。”
陳青霄一見,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唐太宗曾說,以史為鏡,可以觀得失,以人為鏡,可以知對錯,這以心為鏡,卻是可以照乾坤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