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為人出頭
夏季的夜晚漫長而悶熱。溫筱晚良心不安,久睡不著,幹脆披衣起身,悄無聲息地推門而出。雖然宮中有宵禁,可是因著她目前是寵妃的緣故,大內侍衛們見到在空曠的宮道上遊蕩的她,隻是禮貌地半曲行禮,並沒喝令她回宮。
溫筱晚一人邊想邊走,沒注意行走的路線,竟意外地走到了內宮和內侍們居處相連的宮牆一角,此處已沒了宮燈,全靠月光照耀小道。正想返回居所,耳邊卻隱隱聽到了一陣嚶嚶的哭聲。她不由得蹙了蹙眉,夜這麽深了,怎麽還會有人在此哭泣?難道是在受罰麽?
本不想多管閑事,可轉身之際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奕暘,娘的暘兒呀,都是娘不好,娘不該拉你入宮來呀!害得你被人誣陷,若你有個三長兩短,叫娘怎麽活呀?”
奕暘?是她認識的那個柯奕暘麽?
溫筱晚的好奇心起,撥開垂柳,就著月光一瞧,一名宮裝老婦正掩著袖子嗚嗚哭泣,低垂著的頭看不清容顏。溫筱晚索性走過去,輕咳了一聲,提醒她自己來了,待她抬起頭來,才淡聲問,“你是誰?為何在此哭泣?”
這老婦不在各宮當值,不認得溫筱晚,而溫筱晚又沒穿後妃的禮服,她以為跟自己一樣是宮女,便輕歎一聲,哽咽道:“我沒有哭,姑娘你行行好,切莫告訴你家主子。”
溫筱晚歎了口氣道:“我就是主子,我是溫寶林。若你有什麽委曲,隻管告訴我,能幫的我一定幫你。”
溫寶林?就是兒子成天掛在嘴邊的那位娘娘麽?是皇上最寵愛的溫寶林麽?
老婦激動了起來,撲通一聲跪在青石地上,拉著溫筱晚的裙擺道:“求娘娘救救我兒。我的兒柯奕暘被人誣陷,我怕他有三長兩短啊。”
真的是柯奕暘的娘。溫筱晚不敢受此大禮,側身讓過,飛速地雙手將老婦扶起,柔聲安慰,“你莫哭,將事情的原委細細告訴我。”
老婦哽咽道,“老奴姓於,隻有這麽一個兒子,他素來正直,又喜助人為樂,可是,今日傍晚時分,外宮中搜出一個絲帕包著的金銀玉軟,都是宮裏的東西,想是要拿出宮典賣的。東西也不是在我兒的房中搜出的,可不知怎麽,就冤到我兒的頭上去了。”
在老婦斷斷續續地描述中,溫筱晚總算將事情的經過了解了。宮中自來就有些手腳不幹淨的宮女太監,常常偷了主子處置不用的首飾或擺件拿出宮去賣。宮女和太監雖每月有一天休息能出宮,可出入宮門時都要搜身。為了不讓侍衛們將自己呈報上去,這些宮女太監一般都是先從侍衛中挑好人選,賄賂買通之後,在他們值班之時出宮,得來的贓款再五五平分,或者有些人就幹脆將東西托給侍衛們出宮去賣。
今日搜出的這包首飾,應當也是被某人從宮中偷出來,交給某侍衛去賣的。可東西是在侍衛們休息的院落後麵的茅廁邊的小草叢中搜出的。原本藏得是十分隱蔽,可說來也巧,今日有個侍衛拉肚子,偏他想上茅廁的時候,裏麵坑滿,他急得不行,就到旁邊草叢,想挖個小坑給解決了,這麽一來,這些首飾就被發現了。而又偏偏,這名侍衛剛剛入宮,還沒被汙染,當即將此事上報了。
宮中的東西哪有什麽次品?這些首飾都相當精美,價值不菲。最重要的是,敢將宮中的東西偷出去賣,本身就有欺君之嫌!
因此,內務府要求侍衛總領何寬嚴查,否則就拿他處置。這侍衛總管查來查去,都沒有線索,便打起了找替罪羊的主意。
思來想去,侍衛營裏最獨來獨往的,就是柯奕暘了,他每天不當值的時候幹了些什麽,也沒個人證。況且,柯奕暘武功高強,原本就不被何寬所喜。就在前幾天巡邏之時,他將一窩不慎掉落的小鳥用姿勢美妙的輕功送回樹頂,正巧被皇帝看到,當時沐銘天就讚許地點了點頭,還問何寬此是何人。何寬雖老實地報了柯奕暘的名字,心中卻不滿至極,心道:你個王八羔子,當著皇上的麵顯示武功,莫非想爬到本官的頭上來?
他當時就起了將柯奕暘弄出侍衛營的心,這不正是個好機會麽?於是,何寬將此事冤到了平日裏最看不過眼,最不愛拍馬屁的柯奕暘身上,就當是一舉兩得,順便除了這個眼中釘。
柯奕暘當然是不肯認罪的,可是何寬有好幾個“人證”,還有“物證”——從柯奕
暘床鋪下搜到的幾張大額銀票,於是,這罪就算是定下來了。
溫筱晚細細一想,今天傍晚出的事,現在也不到三更天,應當還是機會救人。於是問於氏,“柯大哥現在被關押在哪裏你知道嗎?”
於氏淚眼婆娑地道:“沒有關押,因為他死不肯在認罪狀上畫押,現在還在被拷打。”
溫筱晚隻了一驚,“現在?你能確定?”
於氏拚命點頭,“能!老奴一刻鍾之前還悄悄地去了前宮查看……”
聽到此,溫筱晚再不停留,問了於氏當值的宮殿,囑咐於氏回去休息,等她的消息,便拔腿往外宮而去。
遠遠的,就聽到了一陣木棍炒肉的聲音,想是還在用刑吧?溫筱晚忙飛跑起來。
“柯奕暘,你到底是認不認罪?”逼問的聲音兀地拔高幾個音度,顯得聲嘶力竭。
“我沒做過,憑什麽認?”回答的聲音雖然低沉沙啞,仿佛幹渴了幾年一般,可氣勢卻磅礴如虹,硬生生地將逼問者的氣焰打壓了下去。
逼問者想是急了,再度喝道:“打!給我往死裏打!打到他認罪為止。”
不再多想,溫筱晚徑直走過去,推開了那道象征外宮的小角門。角門之外,是外宮的一處小草坪,此時幾名虯形大漢正將柯奕暘壓在地上,兩名大內侍衛裝扮的男子正輪著杖棍一下一下地重重拍在他的腰腹部。
再打下去,不死也會殘廢了!
溫筱晚立即喝道:“住手!你們在幹什麽?亂用私刑麽?”
宮中的侍衛多半都在禦書房見過溫筱晚,知道她是皇上眼前的紅人兒,不敢大意,為首的一名五品軍官製服的侍衛立即跑過來,一拜在地,輕聲解釋道:“回稟溫主子,這廝偷了宮中物品,卑職正在審問。”
溫筱晚冷冷一笑,“真的是在審問麽?我看是想屈打成招吧?或者是將他打暈之後幫他按個手印算是認罪?”
溫筱晚眯著眼睛瞧了瞧這人身上的服飾,不是侍衛總管,於是問道:“何寬呢?”
這人忙道:“何總管已經回家了,將此事交由屬下處理。屬下姓嶽,是侍衛組長。”
溫筱晚點了點頭,示意眾侍衛將柯奕暘放開。眾侍衛不知如何是好,紛紛將目光投向嶽組長。溫筱晚冷冷一笑,“怎麽?我還命令不了你們?”
嶽組長心中不滿,卻也不敢跟她硬碰硬,低聲好言地道:“實在是因為這是內務府交待下來,必須在今日查出內賊,明日一早就要報與皇上知曉。所以,請溫主子恕屬下……”
“滾!少在我麵前裝蒜!”溫筱晚怒喝一聲,直接衝過去雙手一陣亂揮,將押著柯奕暘的幾名侍衛給揮開。雖然很想親自將柯奕暘扶起來,可是深宮之中,男女有別,實在多有不便,隻好居高臨下地問道:“你能自己起來嗎?”
“屬下能!”柯奕暘暗吞下一口到嘴邊的鮮血,倔強地一點一點慢慢爬站起來。
“很好!”溫筱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用隻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輕聲問,“還能用武功嗎?”
柯奕暘的眼睫一眨,示意自己沒事。他本有一身高妙的武功和高深的內力,隻是今天受刑的時候,被人扣住了脈門,無法運功保護身體,才會受傷,但都隻是些皮外傷,若是一會兒單獨打坐一個周天,應當就無大礙了。
溫筱晚笑了笑,轉過頭揚眉衝嶽組長道:“原本我以為你們能查出真內賊,便沒來管這事,偏巧得很,這名裏通內賊的侍衛和盜首飾的內侍是誰,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決不是這位侍衛。”
嶽組長一驚,連忙擠出一絲驚喜,問道:“屬下鬥膽請溫主子示意這內賊是何人?”
溫筱晚高深莫測地淡淡一笑,“我是何人?怎麽可能知道這些卑下之人的名字?可我親眼見過他們交接,認得人出。明日一早我就會向皇上稟報,皇上不會怪你們辦事不力的。今晚就讓這位侍衛回去好好休息,你們不必再擔心了。”
說罷轉回頭瞟了柯奕暘一眼,使了個眼色。柯奕暘亦是心思極細的人,當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暗暗頷首。
溫筱晚又轉回頭來,看著嶽組長意味深長地一笑,直笑得嶽組長毛骨悚然,方踱著步慢吞吞地回宮。
第二日一早,溫筱晚便洗漱得當,遣了小蘭去前宮找柯奕暘,果然
不出她之所料,聽說她親眼見過交易之人後,侍衛營中半夜便有了不同凡響的動靜。名單,柯奕暘讓小蘭帶給溫筱晚。
拿著名單,溫筱晚便到乾安宮等候皇上下朝。
昨天半夜溫筱晚橫插一手的事,內務府在早朝之前就報給了沐銘天,所以一下朝,看到禦書房前站立的俏麗身影,沐銘天一點也不感到奇怪。不過他倒是很好奇,晚兒怎麽“恰巧”就看到了有人交接宮中私物?
溫筱晚先給皇上福了禮,才老實交待,“妾身其實根本沒有見過什麽人交接,隻不過妾身恰巧認識柯奕暘柯侍衛,知道他不可能幹這種事情,才多此一舉地管閑事。也算是幫皇上留下一個有用的人才。”
“哦?”沐銘天十分好奇,“你怎麽認識他的?又如何知道他是個人才?”
溫筱晚也沒隱瞞,將她們相識的經過說了一遍,強調道:“一個經常幫助弱小的人,怎麽可能會有這種齷齪的心思?至於其他,我聽說他是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材,況且此人正直忠誠,不與旁人狼狽為奸,才會被人諂害。所以妾身才小小的使了一計,當眾告訴侍衛們,妾身見過交接財物之人,讓真正的內賊心生慌張,逼得他們半夜私會,商量對策,這才將這內外賊給捉住。”
沐銘天眸光一亮,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寵溺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輕笑道:“想不到晚兒這麽聰明,竟能想到這般妙計。想必昨夜那兩個賊人已經商量過了吧?”
溫筱晚也有些得意,揚了揚手中的紙片,笑道:“可不!跟蹤之人正是柯奕暘,他能不被人發覺,武功想來也是不錯的,妾身應當沒有引薦錯人。”
沐銘天接過紙片看也不看,交給安景,道:“著內府務速速處理。”
安景領命下去,沐銘天揮手退了禦書房內的侍從,待人一走盡,雙手便不老實了起來,低頭往溫筱晚的唇上吻去,邊吻邊含糊地道:“晚兒,朕好幾日沒見你了。”
溫筱晚俏臉一紅,跟著片慘白。
這陣子沐銘天很忙,加之後宮之中的寵愛關係著朝堂上各派勢利的動向,他總要雨露勻沾一下,雖然每天都召了她來禦書房陪伴,可他的確是有十天左右沒有宣溫筱晚侍寢了。他今日在朝堂之上很順利地推行了一套由他親自製定的官員任免政策,心情極之愉悅,軟玉溫香抱個滿懷,難免會想到別的地方去。
可是溫筱晚卻不如平日那般順從,在沐銘天吻得激烈投入的當兒,強行一把推開他,咬著下唇道:“皇上,妾身覺得身子有些不舒服……”
這一個多月來,她已經“侍寢”了五次,沐無憂上回交給她的紙符已經用完了,而這一個月來,沐無憂再沒入宮找過她,害她想再找上官焰拿紙符都不行。
今天是無論如何不能“侍寢”的。
沐銘天聞言立即著急地問,“哪裏不舒服?你有沒有傳禦醫?”說著就揚聲叫外麵服侍的太監去傳禦醫。
溫筱晚沒有出聲。桑柔已經製好了那種藥丸,分給了她一顆,她還沒有服用,因為還想著盜玉璽,所以怕被趕到冷宮去。可剛剛開口說不舒服,隻是想找借口回芳華居去,若是有禦醫來問診,給點銀子讓他們說發熱、中暑什麽的就行,她沒想到沐銘天竟會將禦醫傳到禦書房來,當著他的麵,她怎麽賄賂禦醫?
沐銘天不知她心中焦急,見她臉色越來越白,不由得開始擔心,焦躁地吼道:“外麵是誰當差?怎麽禦醫還沒來?”
溫筱晚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地伸手按住沐銘天的手背,柔聲道:“妾身隻是略有些不適,皇上不必著急,況且您前一句才傳的禦醫,哪能這麽快到?”
沐銘天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不由得笑道:“朕還不是擔心你?”
溫筱晚有些失神地注視著他,心想,他是真的開始在意我了。雖然有點難以理解,但至少在表麵上她已經看不出虛偽做作之態了。隻是,她並不是一個可以陪伴他終身的人,她甚至是一個正在幫忙他的對手暗中對付他的人。所以,當他再次朝她微笑,她的心裏有了深深的愧疚。
她的鼻端一酸,不知是愧疚心發作還是恍惚間的錯覺,眼前沐銘天飄逸俊朗的麵容漸漸模糊,隱約顯出沐無憂絕世清華的眉目。
而此刻,又是誰撫住了她的額頭,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