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芙蓉花下雲想衣
周薇下意識轉過頭看來人。隻見那人與趙匡胤的麵相有幾分相似，隻是有一副矮了趙匡胤半個頭之餘的身材。周薇心想，莫非他就是趙匡胤的弟弟趙光義？
趙光義見了周薇，心中也是一震。曾經他在江南有機會見識了周娥皇的美貌與舞蹈，而今天一見周娥皇的妹妹周薇，竟美貌更勝過姐姐，那般清逸出塵，楚楚動人。
晌午趙匡胤一騎快馬趕回來後，趙光義便聽見傳言，趙匡胤竟帶了一個女人回軍營。他正要趕來一探究竟，卻和趙普一同被趙匡胤喚到潘帥的軍帳內，商議明日攻破南漢都城的計劃。
而在會議結束時，趙匡胤主動向他們說出，他帶了一個女人回來。他隻說那女人是周娥皇的妹妹，如何隨他入軍中來的，他隻字未提——而這已足夠震撼趙光義幾人。
周娥皇是何許人也？她可是南唐的皇後，李煜的結發之妻。南唐雖然已不戰而降，向後周俯首稱臣，但消滅南唐，攻破金陵城是遲早的事。趙匡胤竟然與敵國南唐皇帝的一個皇親國戚有所沾染，這傳出去成何體統？
於是在趙匡胤回軍帳後，趙光義緊跟其後，進入他的軍帳一探究竟。
見他緊緊盯著周薇看，呆若木雞，趙匡胤低沉地咳了一聲，吸引他回過神來。
“你還有何事？”趙匡胤問道。
趙光義也幹咳了一聲以掩飾自己的失態，“大哥，明日攻城，小弟認為製定的計劃中，還有旁枝末葉一些細節，需要與大哥細細商榷。”
這話聽在耳邊不甚虛假，周薇暗暗觀察他，明明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被趙匡胤銳利的目光瞪了一眼，卻一點兒也沒有露出心虛的神態。這個趙光義，鎮定自若，處事不驚，太能掩飾自己了！
趙匡胤放下手中的兵書，“你說吧。”
趙光義扭頭轉向周薇，似虐非虐說道，“隻是南唐小國皇帝的妹子在這裏，你我兄弟商榷攻城之事，豈不是會泄了密？”
他話語中帶刺，周薇忍不住反問道，“你們要攻的是蜀國，與我南唐何幹？與我何幹？”
她的反應靈敏和大膽言語讓他吃了一驚。趙光義又驚又奇地看著她。他記憶中的周娥皇溫柔、嫻靜，我見猶憐，就連他也曾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他足足在錢塘縣住了三個月的時間，隻為了能與大司徒府的大小姐周娥皇再次見上一麵。最後周娥皇卻被皇帝下旨嫁與了李煜，他隻好抱憾離開了南唐國。
可眼前的女子，是周娥皇的妹妹，兩人的容貌確有相似之處，傾國傾城，可眉目間的神態卻大相徑庭。舉手投足的氣質，尤其開口說起話來，完全讓人難以將她與惹人憐惜的周娥皇聯係在一起。
這邊劍拔弩張，那邊卻聽見趙匡胤低低地笑了一聲。趙光義平日裏對出現在眼前的女人都沒有什麽好臉色，輕則漠視，終則吼罵。可是這次還未等趙光義“出招”，就被先發製人踢到了一塊鐵板上去。這甚是有趣。
趙
光義對趙匡胤奇道，“大哥，這丫頭生了好伶牙俐齒的一張嘴。”
趙匡胤確淡淡道，“你不惹她便是。”
周薇狠狠瞪了他一眼，聽聽這話說得！仿佛她是洪水猛獸，又或是市井潑婦似的。
趙匡胤卻被她瞪得莫名其妙。
趙光義道，“那你留這小丫頭在軍營中做什麽？難不成明日你要帶著她上陣殺敵去？”
趙匡胤卻道，“光義，明日你派崔副將，率幾十精兵留在軍營中保護她。”
趙光義瞪大眼睛，“你瘋了大哥？這次我們調遣而來的軍隊，不過也隻有幾百精兵，你留下幾十個精兵在這裏，就為了保護區區一個小丫頭？”
“那蜀國朝廷內外已如蟲蛀，早沒有反抗之力，大軍入城易如反掌，不必要將所有精兵派遣上陣！”
“可是大哥，”趙光義執拗道，“派幾十精兵保護一小丫頭，還是那南唐皇帝的妹子，這值得嗎？這傳出去，叫軍中弟兄們怎麽想？”
趙匡胤雙手背在身後，淡漠道，“這事我有我的主意，你不必再說了。”
趙光義不死心，“大哥——”
趙匡胤眉毛一沉，低聲喝道，“光義！”
見他沉下了臉色，趙光義隻好悻悻地收住了話。他狠狠剜了周薇一眼，轉身向外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頓了頓說道，“小弟來找大哥商榷的，隻為這事。既然大哥已有自己的主意，決意一意孤行，那小弟便不再多言。”
周薇抬起臉，微笑著對趙匡胤說道，“謝謝你保護我！”
麵對她粲然笑容，趙匡胤微微動容。半晌後，他淡淡說道，“你又怎知道我保護你，不是為了其他更惡毒的目的？比如挾你作人質，逼那南唐皇帝割地賠償？又或是殺了你，將你的人頭送到南唐皇帝和皇後麵前，恐嚇他們，嚇破他們的膽？”
周薇聽罷，卻朗聲笑了起來。她歡快地笑著說道，“太有趣了……原來一代大英雄宋……呃趙大將軍，平日裏苛刻嚴肅，我以為你就是一老古板呢，沒想到還是會調侃別人會開玩笑……”
趙匡胤一怔。他幾時調侃她了？隻是見她單純得心無城府的模樣，忍不住想要提醒她，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一個人眼睛裏所看見的一切真實的東西，往往都是假象。卻沒想到她以為他是調侃她。竟然以“老古板”如此字眼來形容他，叫他微微慍怒；但她又順其自然捧他是“一代大英雄”，這句拍馬屁的話落在他的耳朵裏，也甚是受用。他的臉上也不知該露出什麽表情，在一怒一悅之間，臉色竟然微微有些紅了。
翌日，趙匡胤的軍隊與蜀軍主力在劍門關大戰，蜀軍很快潰不成軍，趙匡胤趁勢攻入蜀國，後蜀滅亡。
那蜀國本是“天府之國”，與江南“魚米之鄉”名享天下，曾是三國時期劉備與諸葛孔明的起兵根據地。原本那蜀國皇帝孟昶繼位之初也算是一個好皇帝，勵精圖治，擴展疆土，蜀國一度國
勢強盛，也曾經享有三十年的和平。但是在孟昶繼位後期，開始貪圖享樂起來，他親小人遠賢臣，朝廷變得越來越腐敗，導致最後走向了滅亡。
趙匡胤的軍隊攻入成都後，留在劍門關軍營中保護周薇的崔副將與幾十精兵，隨即一路護送周薇進入了成都，與趙匡胤在蜀國宮中會麵。但那趙匡胤整日軍事在身，會議不斷，一連幾天，周薇都沒有見著他的麵。
夜涼如水。周薇緩緩走在宮中，不知是已經進入了秋天，萬物蕭條的緣故，還是因為國破家亡，宮中一派淒涼之象，周薇隻覺一景一物都那麽蕭索。隻有那一樹一樹的芙蓉花盛開如故。
在中學時期的地理課本上，芙蓉花是四川成都的市花，一到秋天，成都大街小巷的芙蓉花都盛開了，那貌似牡丹的花朵綻放在樹木枝頭，著實是成都市的一大盛景。
宮中栽植了許多芙蓉樹，有紅芙蓉、白芙蓉，黃芙蓉，也有五彩繽紛的五色芙蓉，和稀有的名貴芙蓉花種——醉芙蓉。那醉芙蓉甚是奇特，清晨和上午初開時，花冠是潔白色，並隨著時間逐漸轉變為粉紅色，午後至傍晚凋謝時分，那花色漸漸就變成了深紅色。
一陣秋風來，凋零在枝頭上的芙蓉殘花紛紛飛揚起來，打著璿璿兒，飄落在地上，舞姿綽約。周薇走著走著，便覺得累了。她蹲下身來，雙手抱著膝蓋，下顎支在膝蓋上，怔怔地凝視著一朵飄落在地上的芙蓉花。雖然花萼和花瓣都不殘不缺，完好如最初綻放的時刻，但那粉紅色顏色已不再鮮豔了。
有輕微的腳步聲落入她的耳朵裏，由遠及近。腳步聲來到她的身邊，便戛然而止。
換了一身尋常百姓裝束的趙匡胤也緩緩蹲下身來，見她目光隻盯著地上的一朵芙蓉花看，不曾移開。
感覺到他的腳步，周薇頭也未抬，夢囈般喃喃道，“國破家亡，就連這芙蓉花也失了色……”
趙匡胤臉色一變，正要挺身站起來，卻陡然被她抓住了他的手。
她仰頭看他，眸中一潭清水，搖搖晃晃，明亮了夜色，“對不起！”
他陰沉著臉色，還未開口，她凝視著他的雙眸，道，“我知道，戰爭總是不可避免，無可奈何的。因為那些九五之尊的皇帝，在位時不好好作為，殘暴成性，虐殺百姓，才會引起天下人的反叛，推翻暴君的統治，建立一個新的國家，一切重新開始。秦胡亥如此，商紂如此，隋煬帝也如此……”
趙匡胤歎了口氣，麵色陰鬱，“你如此聰明，必然也知道那南漢幾代皇帝皆是暴君，現南漢皇帝劉鋹不會治國，政事皆由宦官及宮女等人做主，豈不是天下之荒唐？那劉鋹隻信宦官，不理政事，豈不誤國？這亡蜀皇帝孟昶，也是一個禍國殃民的昏君……”
周薇點了點頭，“我懂！這些我都懂！”
趙匡胤見她一臉赤誠之色，心中一動，歎聲說道，“你如此聰明，也必然知道我內心深處，總是有一些私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