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亂(3)

暮色漸起,叢林微暗,昆蟲在濃密的枝葉裏發出或低沉或尖銳的長鳴,幾隻鳥兒被腳步聲驚動,從林子裏突然振翅而出,“撲哧”一聲從我頭頂飛過,嚇得我立刻就撲進宣恒的懷裏。

他摟住我的腰,手指撫過我的臉頰,把一縷亂發別在我耳後,笑了:“幾隻鳥而已,別怕,”

我戰戰兢兢抱住他的胳膊:“宣恒,這林子裏安全麽?”

他嘴角勾出一個戲弄的微笑:“放心,天還早,蟒蛇還不到出洞的時候,所以……”

“別逗了,”我無奈的兩眼朝天,輕嗔道:“這真的一點都不好笑,”

他的手在我的腰間輕輕一緊,又在我手心捏了捏,柔聲說:“和我在一起,你很安全,”

沿著狹窄的石子路前行,小小一個山頭,山路卻十八彎。一個彎又一個彎,我們一直爬坡——隨著灌木叢在眼前越來越茂盛,腳下的路變得越來越不清晰,感覺就像走在一個狹長的隧道裏,就在我以為進了無底洞沒有出頭之日,視線豁然開朗起來,一轉眼,我們就站在山巔上。

時間剛剛好。

眼前……雲霞萬裏,橘紅色的太陽靜靜沉在海麵,天水交界處,就像一片燃燒的焰火。

“真美,”我驚呼。

他雙手抱在胸口:“走這麽一趟不算白費力氣吧?”

“天高地遠,覺得自己真渺小,”

我們靜靜佇立,凝視遠方,慢慢的,天邊的火焰漸漸消退,海水越來越暗,倏忽間,整個世界黑下來。

萬籟俱靜,夜色漸朗,星星隱隱約約。

“讓我猜猜你在想什麽?”

我怔怔的看著他。

“你一定在想,一切都微不足道,甚至毫無意義,六十年後,我就要死去,”

“如果我能幸運活那麽長,”

“那就五十年以後……你我都不複存在,所以……無論現在我們做什麽有什麽關係?”

“你總是可以這麽輕易看穿別人的心思?”我大膽迎上他炙熱的目光。

“不。你是例外,從我的眼睛落在你身上那一秒開始,我就知道——”

他微微一笑,突然停頓下來,抬手撫上我的臉頰,指腹從我的唇瓣掃過,目不轉睛。

“知道什麽?”我渾身僵硬,呼吸不寧。

“從我看見你的第一秒,”他悠悠開口,語氣挑逗:“我就知道,你喜歡刺激和挑戰,”

“為什麽?”

“因為你有一雙不安分的眼睛,”他笑容輕浮:“這樣的女人渴望被男人征服,”

我羞惱不已,立刻就臉紅脖子粗:“你說話一向都這麽毫無顧忌,唐突無理?”

我生氣的推開他,轉身離開。

他一把拉住我,把我抱在懷裏:“蓉蓉,別惱,”他的呼吸停留在我耳後,溫熱的氣息刺激著我的神經:“你懂我的心思,明明知道渴望的人其實是我,”

那一刻,我幾乎癱軟在他溫柔的話語裏,意亂情迷的片刻,他已經放開我,微笑在嘴角綻開,拉著我的手:“走吧,我好像聞到烤魚的香味了。”

下山的時候,我拿著手電筒跟在他後麵,他

緊緊牽著我的手,片刻沒有鬆開。

一刻鍾之後,我們回到別墅。

燒烤架擺在遊泳池旁邊,餐桌和吧台設在花園裏,除了王經理之外,島上其他人都在,大家輕鬆交談,享受寧靜的夜晚和美酒佳肴。

吳斌拿著盤子過來,遞給我一杯顏色鮮豔香氣四溢的雞尾酒。

小抿一口,酒香醇厚,強烈而刺激,我看了一眼宣恒:“是什麽?口感不錯,就是有點辣,”

“伏特加混合幾種果汁,”他說:“調製並不是很複雜,”

我緊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你存心想灌醉我?”

他目光一閃,語氣無辜:“是你說雞尾酒沒問題的,”

“是的——可伏特加就得令當別論了,”我調侃一句:“導彈和手榴彈可不是一個級別的武器,”

他笑了:“要不給你換一杯百利加咖啡?”

“蘇鈺的人連這也收集在資料裏?”

“沒有,這隻是我的猜測,”

“你的猜測似乎總是對的,”我無奈的搖頭,晃動手裏的酒杯:“我絕對隻能喝一杯,”

他當然沒有抓住我的手腕,把酒倒進我的喉嚨,也沒有強迫我喝第二杯,隻是,當我們一邊聊天,一邊品嚐鮮美的烤魚時,不知不覺,我已經連續喝了好幾杯。

我們海闊天空的交談,說起了各自的生活和工作經曆——他提起父母意外車禍身亡,被祖母撫養長大的故事,我告訴他婚後六七年間,寫的近二十個劇本屢次被退回……我們沉浸於往事,為彼此的開心和失意感慨。

夜色漸漸濃烈,宣恒和吳斌簡單交待幾句,讓大家散去,然後他問我:“要不要去走走?”

我站了起來:“恐怕我現在隻能蹣跚了,”

“我在你身邊,保證不會讓你摔跤,”

把酒杯裏的最後一滴酒倒在舌尖,我們朝沙灘的方向走去。夜很靜,耳邊隻有海浪拍打沙石的聲音和海鳥在頭頂盤旋的長鳴,夜空特別清朗,星星特別明亮,天空似乎比平時更廣袤,更無垠,更高遠。

我們沿著海岸線緩緩前行。

“你說得很對,五十年後,這一切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我說:“時間無限,生命卻很短暫,這是永遠的遺憾,”

他雙手插在褲袋裏,樣子茫然的開口:“我很好奇你和安平的故事,”

“你想知道什麽?”

“你對安平一見鍾情?”

“是,”

“他是你愛上的第一個男人?”

“絕對是,”

“也是你最愛的男人?”

我遲疑了:“曾經是,”

“那麽現在呢?你的最愛是……”

“毫無疑問——我的女兒安琪……當然,還有沈文康,”

他微微一笑。

“蘇鈺呢?”

“她從來就不是我的最愛,”

“哦?認識她之前……”

宣恒和蘇鈺結婚時已經三十三歲,打死我也不相信,在這之前他沒有其他女人。

他平緩的說:“認識蘇鈺以前,我隻有一個女朋友,她叫徐梅,”

“你們怎麽認識的?”

“她是我的師妹,比我低兩個年級。我為詩社招募新成員,她來報名,就這樣認識了。第一眼看見她時,我就想,就是她了,幸運的是,她對我的感覺也一樣,大學兩年,我們形影不離,朝夕相處。讀研究生的時候,我們開始同居,畢業後,我留校,她在報社工作,一切都很順利。那是很普通的一天,我接到一個電話,說她上班時突然暈倒,要我趕快去醫院,”

他突然吸了吸鼻子:“我太大意了,”

“她怎麽了?生病了?”

“是,病得非常嚴重,”他說:“徐梅曾經抱怨過幾次肚子痛,可我沒有十分留意……醫院的檢查結果是晚期肝癌,”

我掩口:“怎麽會這樣?太悲哀了,”

“更悲哀的是,她知道自己隻有一兩年生命,無法接受,那天晚上睡覺,她服用大量安眠藥,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她解脫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可讓活著的人心痛不已,”

他突然停止,兩眼盯著泛著藍光的海麵。

長久的沉默之後,我終於開口:“後來你就認識了蘇鈺?”

“對,在三年之後。本以為自己的心麻木了——我們在酒店修改劇本的時候,我和她說起過徐梅。蘇鈺是徐梅之後我喜歡的第一個女人,她莫名其妙的和我睡了一覺,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感覺非常受打擊,尤其看到她把我辛苦修改的劇本糟蹋得麵目全非,我簡直是怒不可遏……直到她突然出現,請求我的諒解,”

“你立刻就原諒她了?”

“剛好相反,我拒絕和她有任何瓜葛,並要求她離開,不要再和我玩遊戲。可蘇鈺並沒有放棄,她用各種方法追求我,很自然的,我慢慢的被她軟化……實際上,媒體對此事震驚不已,像她這樣的女人,要什麽男人沒有——事實就是,她偏偏隻想嫁給我這個沒錢沒勢的普通男人,”

沙灘在腳底下搖晃,視線朦朦朧朧,我倚著一株椰子樹,頭斜靠在樹幹上。

“所以你最終被她征服了,”

“問題就是,”他麵對我站立:“一旦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她就失去興趣,不再珍惜,”

“真是傻女人,”我嗬嗬一笑:“誰會對你這樣的男人失去興趣?”

他的眼神像月光一樣溫柔,他的雙眸緊鎖住我的目光,對視片刻,他突然上前一步,雙手插入我的長發,低頭緩緩靠近。

心跳瞬間停止,腦海裏茫然一片,緊張至極,我扭開頭,艱難開口:“世界對著它的愛人,把它浩瀚的麵具揭下了。它變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我咽著口水,呢喃:“說不出這個詩人的名字,就不準……”

他嘴唇輕啟,氣息裏有香醇的酒味:“泰戈爾,飛鳥集,”

他捧起我的臉,溫熱的嘴毫不猶豫貼上我幹冷的唇,輕輕舔,細細咬……他淺嚐輒止,手掌在我的臉頰上撫摸,我摟著他的脖子,身體微微戰栗。

“輪到我了,說不出來,我就……”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眼神溝人:“羅網是堅韌的,但是要撕破它的時候我又心痛,我隻要自由,為希望自由我卻覺得羞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