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2）

宣恒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酒杯上：“我和她第一次見麵是在大夫山，那是一個風景如畫的森林公園，天氣好的時候，晚上的星星會像鑽石一樣閃亮，”他突然抬眼看我：“蓉蓉，你去過番禺麽？”

“沒有，”

“廣州郊外非常迷人的一個小區，”

我笑笑：“你在那裏幹什麽？”

“給朋友幫忙，結果認識了蘇鈺，也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

我的興趣越發強烈了：“感覺是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

“故事寫在書裏總是美麗的，”他微微一笑，淡淡的開口：“蘇鈺的父親蘇樂山是番禺人，蘇家在番禺有很多投資項目，那裏最好的住宅小區就是鈺景別墅，”

“想起來了，好像《操縱》的大部分拍攝都是在那裏完成的，”

他點頭：“劇組請的基本都是內地的工作人員，我朋友當時正好是《操縱》的導演助理，安排場地，布置場景，找群眾演員，其實就是個打雜的，五一假期，我接到他的電話，要我去大夫山幫他當幾天臨時場記，”

“我以為你是她的編劇助理，怎麽會是場記？”

“場記隻是臨時幫忙，後來蘇鈺聽說我也搞創作，心血**的要我看看她的劇本，就這樣我被掛上助理的頭銜，”

我在期待他的後續故事，他卻突然轉移話題：“告訴我，你到底怎麽看蘇鈺的《操縱》？”

“剛才不是已經說了？”

“你並沒有解釋為什麽你認為這個影片是垃圾？”

“你非要我說得這麽具體？”我無奈的看著他，他淺酌一口，點頭。

於是我毫不留情的表達了自己的觀點：“故事荒誕，情節唐突，表現手法混亂，人物心理變態，對話缺乏特色……”也許是威士忌的副作用，我一發不可收拾，喋喋不休的說了幾大籮筐：“畫麵美麗，卻空洞乏味，想象力天馬行空，卻沒有實質意義……總之，這是我看過最濫的電影之一……”

他麵無表情的看著我，一言不發。

“呃……宣恒，是你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我小聲開口，聲音含糊起來：“對不起，我說得……太過分了，你……”

“為什麽要道歉？你說的那些都是事實，實際上我非常讚成你的看法，我曾經對蘇鈺說過幾乎一樣

的話，”

宣恒是《操縱》的編劇助理，他和蘇鈺當然討論過劇本，隻是我很意外，他竟然也不看好《操縱》。

“你怎麽沒有勸說蘇鈺修改一下劇本？”

“我當然說過，隻是她這樣的富豪千金，拍電影隻為了圓自己的一個夢，當然有點任意妄為，我連一個單獨的劇本都沒有寫過，你以為她真的會把我的建議當真？”

“可是她愛上了你，應該會尊重你的想法，”

“她當時並沒有愛上我，我們是在認識將近一年之後才開始談戀愛的，”

“我還以為她對你一見鍾情？”

“你童話故事看多了，”他搖頭，語氣裏有一絲傷感：“有錢人才不會隨隨便便就會墜入情網，認識蘇鈺的時候，我隻是中山大學的普通教師，即使是名校，一個月的工資也不過六七千塊，公主憑什麽會愛上一個貧民窮小子？ ”

“的確如此……”我靜靜的看著他，心裏想的是，也許是你身上有吸引蘇鈺的獨特東西——就像此刻，他毫不費力的迷惑我。

接下來，宣恒給我講了他和蘇鈺的戀愛史。那天收工之後，蘇鈺突然問他，能不能抽時間看看她的劇本。

“蘇鈺告訴我，大學時她曾經在英國讀過一年的戲劇專業，隻是純粹的興趣，並沒有拿到文憑，寫劇本完全是業餘水平，如果我能給她一些專業的看法和建議，她會很感激……說真話，我根本不相信劇本是她自己寫的，她有的是錢，完全可以請人幫她寫劇本，”他聲音平淡的說：“我立刻就告訴她，我很樂意，也感到非常榮幸，她這樣的女人，願意給我這個機會，我應該高興，是不是？”

於是宣恒呆在自己的公寓裏，花了整整一個下午和晚上認真研讀劇本，看完之後，心裏隻有不安和緊張——這麽濫的劇本看來真是蘇鈺本人的傑作，隻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實話實說。

“那個晚上我很晚才上床睡覺，一直在琢磨，要怎麽組織語言，我既不想說真話傷害蘇鈺的自尊心，也不願意編織謊言吹捧她的劇本，花了整整一個多小時，我才整理出一段不痛不癢的評價——即使事實是，劇本裏幾乎找不到任何值得我讚美的東西，第二天早上，我把自己寫的那段評論看了一遍，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太可悲了，我滿紙都是虛偽言辭，”

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他給蘇鈺發了一封將近2000字的郵件，狠狠的批判了她的劇本。

“我當時想，最壞的結果就是，她一怒之下，要我們校長把我開除了，反正她和我一輩子不會再有交集，我何必曲意奉承？”

讓人驚訝的是，當天傍晚，蘇鈺的秘書請人過來接他，說大小姐想和他共進晚餐。

“在這以前，我從來沒有住過這麽高級的酒店，走進白天鵝時，我忍不住懷疑，蘇鈺請我吃飯，擺的是不是鴻門宴？莫非她是想當麵修理我的不知好歹，甚至要我下跪給她道歉？”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一口喝光了杯子裏剩下的酒：“可是，她一臉微笑的看著我，妝容精致，打扮迷人，手裏拿著我的郵件，柔聲說——寫一句恭維女人的話，就那麽困難？話說得這麽難聽，也不怕我傷心？”

宣恒當時就懵了。接下來的五天，蘇鈺停止了拍攝，每天至少花五六個小時和他討論修改劇本，她堅持要給他報酬，他拒絕了。

“我住在最高級的酒店裏，白吃白喝，她態度誠懇，把我當貴賓，沒有一點架子，我實在不好意思開口要錢，就這樣，我們一起關在房間裏工作，她把所有其他事情都放在一邊，隻為了和我一起修改劇本，實際上，大部分時間，她都是在聽我說，對我的批評和建議表現得非常大度，也虛心接受，到第五天下午，我們終於完成了整個劇本的修改，修改後的結構更嚴謹，情節更合理，對話更精煉，毫無疑問，相比原始劇本絕對有了極大的改善，”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遠處的海麵：“一男一女朝夕相處幾天，很正常，我們之間產生了一些微妙的情愫，對外人，蘇鈺也許有點女王架子，一旦熟悉之後，她非常隨和，性格也很開朗，尤其是她的知識麵寬廣，對藝術對運動，對名著對電影，她都有研究，她當然不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可她的氣質和品位絕對是卓越超群的，最後一天，晚飯後，因為輕鬆和高興，我們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他突然停頓了。

“喝的是威士忌？”我問。

“是的，”他的視線回到我的臉上，眉頭輕輕上揚：“是我的建議，平時很少喝這種酒，總覺得隻適合在高檔場合飲用，”

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微笑：“讓我猜猜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