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節 母 親（2）
“房租啊，”楚楚想了想，“租來租去的，哪裏還有錢呢？”她遲疑地問，雖然大致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可她還想知道得更詳細些。
果然，楚楚的話，招來了峻哲的嘲笑，“小傻瓜兒，我們的那套房子大，地點又好，所以租金很高啊！”
楚楚算了算，他們是峻哲十歲那年搬來這座城市的，也就是一九八七年，那時的房價雖然沒現在這麽貴，更不能和後世那貴得離譜的房價相比，可那時的收入也低啊，對於一對剛進城的農村母子來說，這套房子的價格，絕對是一筆天文數字。
等了一會兒，楚楚小心地說，“那一定很貴吧！”
“可不是，我媽心疼得整夜睡不著覺，足足叨咕了大半年，”峻哲對此印象深刻，那陣子，媽媽變得神經兮兮的，讓他擔心了好久，“兩、三萬塊錢呢！”峻哲感歎道，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可能在你們眼裏，也不算什麽。”
的確，對於現在已經增長了十多倍的房價，這個價格的確不算什麽，正是陳媽這個當時看似莽撞的決定，讓她的財產得以保全，甚至還猛然增加，可這就更加讓人奇怪了，陳媽為什麽還要留在雲家，賺每個月幾百塊的工資？
楚楚有種感覺，那將是個，讓自己極為揪心的答案。
“陳媽可真舍得。”楚楚勉強說。
峻哲沒發現楚楚的異樣，隨意地說，“我媽老土，總拿老家房子的大小和城裏比，”峻哲有些無奈地搖著頭，“可明明她不適應這裏的生活，還非得留在這裏不可。”
峻哲的聲音突然刹住，事情過去了那麽久，久到他已忘記了那驚魂的一幕，就不去想想，媽媽執意要離開那生活已久的地方，到底是為了誰？
而楚楚的耳畔也回蕩著那句，“非得留在這裏。”
兩個孩子，各自想著屬於自己的秘密，想著陳媽孤注一擲的理由，不由得同時沉默了下去。
“我得走了，”過了一會兒，峻哲先回過神來，“等會兒我
媽該起來做早飯了，被她發現就糟糕了。”
楚楚看了眼夜光表，已經快四點了，一夜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了，擔心地問，“那陳媽起來時，發現你不在床上，怎麽辦啊？”
峻哲一笑，“我和她說去學校住，能多睡會兒，上學也不會遲到，所以昨晚吃過晚飯，我就‘走’了啊，現在我要回學校去。”
楚楚看看窗外依舊漆黑一片的天空，“這時候連公車都還沒有吧，你要怎麽回去，走回去嗎？”峻哲的學校在市郊，聽陳媽說，坐公車都要兩個來小時。
“跑回去，跑不動了，就走一會兒。”峻哲不在意地說，站起來整理了一下兒衣服，“我真得走了。”
楚楚又問，“那你不害怕嗎？”
峻哲笑了，“怕什麽啊？誰象你這麽膽小，我五歲時就一個人走山路了。”
“峻哲，你小時候，吃過很多苦吧？”楚楚問，前世，楚楚就因為峻哲童年的苦日子，一直對他特別好，現在，想到這些，楚楚的心裏依然酸酸的。
黑暗裏，峻哲的眸子亮閃閃的，藏著楚楚看不懂的情緒，“不苦，”峻哲搖搖頭，“隻要有媽媽在，一點兒都不苦。”
峻哲順著排水管又滑了下去，楚楚大瞪著眼睛，可什麽都看不見，過了一會兒，院子裏大鐵門上的暗鎖，傳來一聲輕微的“哢嗒”聲，楚楚知道，峻哲已經走了。
楚楚長出了一口氣，摸黑將房間收拾了一下，才爬、上、床，伴著微露的晨曦睡去。年輕的感覺真好，至少，還能讓她體味到，他們曾經如此瘋狂如此甜蜜地相愛過，哪怕是一場孽緣，依舊美好得讓人沉醉。
悄無人跡的街道上，少年不停地奔跑，仿佛要忘記內心中那令他顫栗的一幕，可那殷紅的鮮血，那雙赤紅的惡狠狠的眼睛，卻永遠無法，完全從記憶中抹去。
峻哲仿佛又聽到了，爸爸醉後的謾罵聲，毆打媽媽時，老舊家具發出的“吱嘎”聲，以及爸爸對他掄起皮鞭時，媽媽的哭喊，“你別
打他，要打你打我吧……”
峻哲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小山村，和那些生活在大山深處的，窮苦的孩子們比，他應該是幸福的，他有書讀，吃穿也不缺，如果，他沒有一個那樣的父親的話。
在峻哲的印象裏，他爹的一生隻做三件事：殺豬、喝酒、打人。
他爹是屠夫，為人粗魯，一身橫肉，力氣很大，沾滿眼屎的小眼睛裏，常常射出令峻哲膽寒的狠毒的光。
家裏的農活都是媽媽一個人幹，好在他們家的地不多，峻哲長大後，也能給媽媽做幫手。
隨著村裏人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他爹的豬越殺越多，賺的錢也越來越多，他們家後來幹脆搬到了集市旁邊去住，家裏的地都租出去給別人種了，他們家不缺那點兒小錢兒，
可峻哲和媽媽的日子，卻越過越苦，因為他爹打人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幾乎每一天，這娘倆都會添些新傷。
從懂事兒起，峻哲就有個願望，殺了爹，和媽媽一起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了。
峻哲沒想到，這個願望，實現得那麽快，那麽完滿。
搬到集市旁住後，家裏不種地了，媽媽就在院子裏開了一小塊兒菜地，這在農村是很常見的，他們家唯一的不同是，媽媽習慣把刨地的鎬把兒，藏在屋角的櫃子後麵。
不用媽媽囑咐，峻哲也知道這是為什麽，這東西不能讓爹看到，否則他會順手掄起來打人。
那天，爹又喝醉了，又要打人了，不知是長久的鬱積到達了臨界點，還是那天爹打人的時間實在太長了，總之，頭腦發熱的峻哲拿出了藏著的鎬把兒。
峻哲才十歲，還沒有媽媽高，身體倒是不單薄，可和人高馬大的爹比起來，很明顯不在一個檔次上，一個照麵，鎬把兒就被爹給奪了過去。
看著麵前高高揚起的鎬把兒，峻哲閉上了眼睛，讓這樣的日子結束吧，媽說，如果他被爹打死了，爹就得給他償命，那麽媽就能過上好日子了吧，峻哲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