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9 芙蓉帳暖溢糾結
一踏進宮門,見司寢的嬤嬤像隻沒頭蒼蠅般亂轉,見到我忘了行禮直叫“阿彌陀佛”。“小主去了哪裏,讓奴婢們好找,快些準備吧,皇上該等急了。”我揮掉嬤嬤揪住我衣角的手,隻是坐在椅上不聞不問,嬤嬤看了看琥珀、琉璃,隻怕她當值這麽多年,還沒有遇見對待能有幸侍寢的人如此冷淡。
“小主……”“嬤嬤先去外間喝口茶吧,我服侍小主梳妝。”嬤嬤看見琉璃向她直眨眼,便也識趣地退下了,隻是囑咐她們二人快些準備。
“小主因為什麽惱奴婢不知道,隻是小主這般耍性兒隻怕要耽誤了。奴婢是誓死追隨小主的,小主若是一己之身大可以想做什麽便怎麽做,可小主家裏還有著牽絆,不能不想啊。”琥珀為我摘下絹花,隻是為我插入一支墨玉雕琢青白底鍍金邊的曼陀羅發簪。黑色的曼陀羅花,預示著不可預知的黑暗、死亡和顛沛流離的愛。
如今我看似風光,卻不知是不是他臨時起意隻圖新鮮,像在園間折花,折了這朵又覺得那朵更鮮豔,扔了這朵又覺得那朵更嬌媚,另一朵更馨香。皇上的愛哪裏定性,隻看莊妃的深深情愫便知她從前與皇上琴瑟之好,鳳協鸞和,可如今呢,瓶墜簪折。愛,顛沛流離,愛你,亦是流離失所,找不到棲息的枝丫,停靠的碼頭。
琉璃和琥珀皆要送我去皇上居住的隆和殿,隻是司寢的嬤嬤說到那裏自會有人服侍,無需跟隨,便也隻能止步,看著我一點點踏入他為我建造的溫柔鄉,不歸夢,傷心地,癡心墓。
“小主進去吧,裏麵的人在等著呢。”司寢的嬤嬤將我帶到一間房裏,還沒進門一股濕熱的水氣便撲麵而來,走進一看,有兩三個年輕的丫鬟站在兩側,還有一位年長的嬤嬤帶頭向我行禮。我抬一抬手,叫她們不必多禮。
“這是聖上平日沐浴的地方,小主隨奴婢往裏走罷。”嬤嬤見我四顧換看,知我不熟悉這些,便領著我向裏走,一邊走還一邊同我講話。“這裏是天德池,是皇上獨自沐浴的地方,皇後娘娘有獨自的牡馨池,各處嬪妃在侍寢之前則去穆芳池。皇上看重小主,特賜馥華池供小主沐浴更衣。別看這馥華池小些,卻是同皇上的天德池相連,能夠沾染些皇上的好福氣。”
“奴婢為小主更衣沐浴吧。”嬤嬤輕手輕腳地為我退去衣衫,似乎穿在我身上的是金絲蟬翼,一捅就破。**進入到溫水中,這種溫暖包裹著,從頭到腳,直到五髒六腑。“小主看看四周的牆壁。”嬤嬤提醒,我這才又仔細地看了看四周,本有水汽氤氳著看不太清楚,等到霧氣散去才“哎呀”一聲將雙眼遮住,嬤嬤在旁笑出了聲。牆壁上鏤刻的都是些男女歡好,行周公之禮的圖畫,羞得我臉上滾燙。
清湯沐浴,玫瑰留香,頭發還有些濕漉漉的,睫毛上都是些晶瑩的水汽凝結的水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旁邊的小丫鬟拿來波斯進貢的波斯毯要將我裹起,我卻隻是揮手,嬤嬤說這樣於禮不合,我卻不在乎隻是自顧自地穿衣,旁邊的人都麵露難色,我也置之不理。
踏出天德池的大門,守候在外麵的大門見一排小太監將手舉到頭頂,低眉順眼,可是見半天沒有將東西抬放到他們肩上,有一個領頭膽大的偷偷抬頭看了一眼,見我衣衫完整地站在他們麵前,嚇得他一下跪在地上。眾人見狀,也相繼跪了下去。
“小主怎麽這樣就出來了……這於禮不合啊。”“你們都下去吧,皇上若是怪罪下來也有我替你們擋著。”說著就要隨引領公公去皇上的寢殿,隻是那小太監早已嚇得沒了血色,隻是跪趴著擋在我的麵前。“小主可憐奴才,小主若是這樣去麵聖,奴才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啊!”“你這樣擋著我,隻怕這個腦袋便已經不在了。”說著便快速繞開他,來到隆和殿正殿門前。
“皇上,儷小主到了。”杜公
公守在門外,見我如此先前也是一驚,但是畢竟是跟在禦前的,什麽陣仗沒見過,隻是定了定神便向皇上通傳。“嗯,進來吧。”
我在門外深吸了一口氣,便推門而入。“先放到床上,朕要把這些看完。”他穿著明黃色的滑鍛寢衣坐在桌案前,麵前還有一摞大臣們的上表。隻是見半天沒有動靜,便不由地從那些奏折中抬起頭來,隻是眼中有了一絲驚訝與好奇。
“那幫奴才如今的差當得越發好了。”“不怪他們,是臣妾自己做主。”“那你就說說吧,為何?”他從桌案前站起,走到我的麵前。又是這種近到讓我窒息的距離,他身上的龍涎香氣撲鼻而來,讓我不由自主地要深深吸氣,來挽留這樣熟悉卻又陌生的氣息。
“臣妾隻是不喜歡那種像板上魚肉的感覺,皇上又不是屠夫。”他不置可否,說道:“其實朕也不喜歡,抬進來倒不如你這般心甘情願地走進來,倒像是朕逼迫她們似的。”心甘情願嗎?洞房花燭,芙蓉帳暖,合婚庚帖,交杯結發,你許我的能有多少?
他拉起我的手,我並沒有掙脫,感覺到他動作一窒。“你不再拒絕朕了嗎?”我隻是不回話,捫心自問,我何曾拒絕過你?我拒絕的,逃避的無非是你的天家富貴與皇帝多寡情。他緩緩低下頭,將一股熱氣呼在我的臉上,我全身僵硬動彈不得,這樣的信號我如何不知。他的唇終貼到我的麵頰上,像蜻蜓點水般小心翼翼,然後一點點向我的唇靠近。
他的唇是幹澀的,貼在我的唇上也將那種幹澀傳染給我。他並沒有急切,隻是溫柔地親吻著。突然感到他開始變得有些急躁,用他靈巧的舌輕敲我緊閉的牙關。這裏是他的寢殿,其他的女人也會像我一樣在這裏婉轉承恩,他也是這樣親吻著她們嗎?我覺得心裏泛起一陣惡心,匆忙將他推開。突然想到他是天子啊,是擁有無上權力的皇上,他怎能容忍一個小小女子這樣推搡著他,我抬頭,卻見他孤獨寂寞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長而濃密的睫毛在他的臉上灑下一片陰影。
不知為何,我的心突然被針刺了一樣的難受,那種隱隱的,不見血的刺痛。“朕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冷不防地被看穿心事,不覺有些又羞又惱,可是見他如此落寞的表情,卻又莫名的心痛。
“是朕太心急了。”“什麽?”我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好奇地看著他。“朕一心想做你的傾心之人,卻不想你從未傾心於朕。朕以為那天你對朕兩次回眸是對朕別有情誼的,沒想到倒是朕自作多情了。”他的語氣那麽無奈,那麽悲涼。我的心隻怕早已撲向他的懷裏,與你的心共同跳動著,共享著時光短暫的一生。隻是腳下不聽使喚,邁不出步子。
倒是他又抬起頭來,隻是表情也恢複如常。他扔走過來牽我的手,將我往床榻那邊引,我想掙脫卻不能夠。他將我按坐在床上,動手便解我的衣衫,我大慌,去阻止他接下來的動作,隻是女人的力量終究拗不過男人的,我去攔,他便把我的手打下來,兩次三番。
“你是朕的女人,不是嗎?”他的表情那樣刺眼,有些憤怒,有些狼狽,還有一絲辛酸。他將我的外衫退去,露出雪白的臂膀,讓我瞬間在他麵前變得卑微,那樣的微不足道。我賭氣似的看著他,朝他嫵媚地一笑,開始自己動手解剩下的衣衫。
風光灼華過桃夭,黛青淡掃柳眉梢。卷睫長掩玲瓏眼,並指菱唇貝齒咬。想必我現在的姿態自然稱得上妖媚,隻是這一切不過都是三丈軟紅春帳宵,媚眼如絲重影搖的前戲罷了。
“啪”,我的手一陣麻痛,想必打我的手也不會好過。他什麽話也沒有說,隻是死死地將我抱進懷裏。“你若不想,朕不會逼你,你這麽做什麽!”眼淚順著眼角涓涓流下,濡濕了他的肩頭。“朕到底要拿你怎麽辦?”他幽幽地歎氣,像是問我,更像是在問自己。我隻
是有我的自私,我怕我將真心全部交出,隻會換來萬劫不複。
“朕本不願相信有哪個癡情女子能夠毫無目的地愛著朕,不為朕給的名位,不為朕給的恩寵,隻因愛朕而呆在朕的身邊。那日殿選你當著朕的麵說出那番話來,朕當時就認定你是上天賜給朕的禮物,是能夠讓朕為你付出真心的人。可朕把心交給你了,你又何曾全心全意?”
他將我拉開,一雙明眸被氤氳籠罩,看得心裏又不覺地痛了一下,趕忙撇過頭去不再看他。過後他卻大笑一聲將我重新摟入懷中,嘴裏念念有詞。“你心裏還是有朕的,是不是?”
“我沒有!”我急於否認,連自稱臣妾都忘了,倒是他也沒追究。“朕與你第一次相遇千錦園,你跌倒朕閃開隻是不想讓人覺得朕寵愛你是因為你的‘投懷送抱’。朕再次扶你是實在控製不住,看不得你有一絲磕磕絆絆。朕就站在那裏看你離開的背影,朕當時就期盼你哪怕回頭看朕一眼也是好的,你果真回頭了,不知朕當時心裏有多高興。”
我就靜靜地靠在他的懷裏,回憶著他所說的點點滴滴。是啊,一眼萬年,兩眼,便是剪不斷的緣了。“朦朧,朕不強求,總有一天你會願意相信我的。我不用皇帝的身份與你承諾,不用君無戲言搪塞,我會等,等到你真正心甘情願的把你的心完全交給我。”
我盯著他的眼,清澈,真摯,溫柔,動容。我感覺到了他對我真心的渴望,那種近乎求救般的追求與挽留,我看到了他眼底的孤獨與寂寞,感受到了他發自內心的呼喊。
“是時候了!”外麵的內監揚聲喊道,我感覺他的身子莫名地一震,把我再次從他懷裏拉開,再看他臉上有一絲尷尬,麵色也微紅,我才反應過來,不覺也害羞起來,外衣脫落,此時才覺得有些冷。在他懷裏,那樣溫暖,倒還不覺得。
他看了我一眼,輕咳了一聲來打破這寂靜的尷尬,仰首對窗說:“你們都下去吧。”聽到外麵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才轉過頭來。
被那太監一擾,我便不敢再直視他的眼睛。他將我身子板正,將我緩緩放倒在床上,我驚恐地看著他,他見狀趕忙解釋。“你別怕,我不碰你,就躺著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他在我身後躺下,便往裏麵挪了挪,他卻又將手臂墊在我的頭下,重新摟我在懷。“我喜歡這樣抱著你,可好?”“什麽好不好的,皇上不是已經做了嘛。”他笑了笑,接著說:“我是先皇的第九子,又長你幾歲,你可以叫我九哥。”我搖了搖頭。“那好,隨你,隻是你我二人獨處時不必叫我皇上。”我不說話,便是默認了。
他又把我往懷裏攏了攏,那樣緊,緊得讓我呼吸困難。他見我在他懷裏似乎不舒服,就又放了放。“讓我猜猜,你的心思可好?”沒等我回話,他已經開口。“我想你是不願到宮裏來的,你渴望一個男人能夠和你一起生死白頭是不是?你刻意疏遠我,隻因為我是皇上,是這世上最不可能與你執手偕老的人是不是?”
是,你說的都是我心裏想的,我不願自己再變成幽怨深宮的女子,我若不靠近你,便不會有愛你之心,沒有愛你之心便不會如別人一般期待,沒有期待便沒有怨恨。
“可是後宮之中女人雖多,我真心喜歡的卻沒有幾個。朦朧,你信我,可好?”我不語,在心裏默默地念道:“再等等,再等等,等等……等我不留餘地地相信你,去愛你,隻是現在,我還放不開。”我回頭,見他已是熟睡,那一句“你信我,可好”不知是不是他的夢話。
芙蓉帳暖本應春宵良度,卻不想滿腹愁緒與糾結就如這慢慢長夜一樣,理不順,剪不斷。他的鼻息呼在我的後頸上,麻麻的,酥酥的。原來,他睡覺時的呼吸這樣輕,眉頭緊鎖,好似夢到了什麽。我伸出一根手指,為他撫平了眉間的川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