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8 情根已種

宮中的消息傳得很快,他深夜造訪很快便在宮裏傳開了,就像是爬山虎,一夜之間就將軒窗鋪遍。雖未侍寢,卻也擋不住那些趨炎附勢的人踏破我的門檻。煩不勝煩,厭無可厭,告訴小樂子關了殿門,把後院的角門打開,我順著小路躲開那些讓人生厭的麵孔,去永安宮找倩雪。

剛踏進偏殿,便見院中元嬪、品兒、依萱她們都在,我上前向元嬪娘娘問安,也應了品兒和依萱的禮。倩雪的丫頭們剛上完茶,又見夢露與靜雨款款而來。“今兒個人倒齊,能湊兩桌手牌玩玩了。”倩雪說道,眾人皆是一笑。隻是邢夢露看見我在,表情有些不自在,我知道她個性要強較真,便不去招惹她,隻同其他人玩笑。

“人多熱鬧,大家又閑,不如我們摸會兒骨牌吧。”元嬪見這樣熱鬧,心情也很好。邢夢露聽聞,不覺偏了偏嘴。“閑人在哪裏嬪妾倒不曉得,大忙人倒是有一個,就怕她接賞賜接到手軟,拿不動骨牌了。”

“惠姐姐說的是呢,儷姐姐在這個時候還有時間出來閑逛,知道的自認為儷姐姐與順姐姐情誼深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炫耀並報那一夜之仇呢。”呂品兒本就自視高貴,比我們略微強些,當初見景瑤一區區縣城之女都能排在她的前頭,而自己身為正二品總督千金居然隻是個良媛,本就臉紅眼熱,如今見倩雪和我都相繼獲寵,又有惠容華在旁煽風點火,早就按捺不住了。

依萱趕忙打圓場,道“隻是數來數去卻少了一人。”“帶上朕就是了。”我一驚,隻見皇上從倩雪的杏影閣大步走了過來,穿了一件銀白色的家居長袍。眾人皆是一驚,隻有元嬪和倩雪對視而笑,原來皇上是歇在裏麵的。偷看邢夢露與呂品兒,早已嚇得花容失色。

他走近一屁股坐在我剛才的石凳上,正好壓到我的外掛衣擺,我欲抽出來,卻擔心力道太大被他察覺,隻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你們剛才不是說要玩骨牌嗎?朕陪你們一起。”他拿起倩雪剛才吃過的茶盅,很自然地接著吃了一口。“皇上好興致,臣妾便舍命陪君子,陪皇上玩個痛快。”呂品兒自入宮以來想必是第一次這樣真真切切地看清皇上的樣貌,隻是這樣百般討好未免落了刻意。

皇上牽起嘴角,濃密的睫毛向上一翻,露出神采奕奕的眼睛,我便是站在側麵,也能感受到他的光芒。“你叫什麽名字?朕不太記得你。”“皇上是貴人多忘事,臣妾叫品兒,呂品兒,臣妾的父親是……”“朕隻問你的名字,提什麽你父親。你父親就算是總督可卻不會取名字,生個女兒快嘴快舌。”他冷冷地,呂品兒趕忙噤若寒蟬。

他又抬起臉看了看站在對麵的惠容華,問道:“你姐姐這幾日身子不爽快,去瞧了沒有?”“多謝皇上關懷,臣妾昨日去瞧了,今日還沒騰出時間。”“哦,沒時間去瞧你的親姐姐,倒是賴在這裏與你無親無故的姐姐妹妹玩樂。”邢夢露一聽,也便不再多說。

“朕看你們是清閑地狠,閑得成日裏隻知道耍嘴皮子!”他重重地將茶杯放在石桌上,托盤的底部頓時磕出一個缺口來,眾人見他大怒,都一齊跪在地上,邢夢露和呂品兒的頭更如搗蒜。“杜繼生!”“奴才在。”“惠容華搬弄是非著降為德儀,呂良媛以下犯上降為小儀。罰俸半月,以示懲戒。”

“你們都走吧,回去好好思過,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邢夢露叩頭謝恩轉身就走,她好歹也是文淑儀的親妹妹,皇上即便不給她的麵子也要看在文淑儀的薄麵上,卻沒想因為我,連文淑儀也被隔空甩了一馬鞭。呂品兒臨走之前還深深地剜了我一眼,我隻是低頭不覺。依萱、靜雨見狀也識趣地告退了。

“站著做什麽,過去坐。”他指了指旁邊的座位,我卻動不得。“怎

麽,你這是抗旨嗎?”“臣妾不敢,皇上……皇上坐了臣妾的衣角。”聲如細蚊,也不知他聽不聽得清。他低頭,果然看到他身下有一片青綠色的衣角,便抬了抬身抽了出來。他扔叫我坐,我便告謝坐在他的身側。

“朕幫了你的忙,你怎麽謝朕?”我知他說的是剛才的事,隻是如此把我推到風口浪尖,我不覺心裏舒快。“後宮之中女子眾多,有些口角是在所難免的。”“那就是怪朕罰得太重了。”“臣妾不敢。”他伸手握住我放在膝上的手,攥得那樣緊,抽不出,隻得由他握著。“朕倒好心辦了壞事了?還是,你還在為昨天的事惱朕?”

又是昨晚,昨晚的種種又閃電般地在我的腦海裏閃過,帶來一片彤雲。“哈哈,朕就是愛看你害羞的樣子。”他這樣一說,我更羞得不知怎地才好。“朕不管別的,別人敢說你的不是,朕就是要罰她。”“臣妾感沐皇上恩德,隻是臣妾名不正言不順,皇上為臣妾開罪眾人,隻怕日後會有更多的流言蜚語困擾。”話一出口便覺得不對,趕忙抬頭想解釋,他的滿臉寵溺與笑容便叫我裏裏外外地包裹起來。“原來你是怪朕沒有讓你名正言順呐。”“不……”“不急,今晚朕就讓你名正、言順。”我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誰拉我我也不出來,讓我化成萬骨灰。

“罷了,時候不早了,朕不陪你們了。”“皇上就會騙人,還說要同我們玩骨牌呢。”“好菱兒,你最是善解人意的,朕改日再補償你。倩雪,幫朕更衣。”說罷便向屋裏走去,隻留元嬪與我還坐在院裏的石桌旁。

半盞茶的功夫,皇上和倩雪才從裏麵走出來,再出來,他便穿著他的明黃團龍密紋的衣衫。他走到我的麵前,略俯身在我耳邊輕輕地說,像有很多小螞蟻順著耳洞越跑越深,癢癢的。“別睡太早。”便不再看我,大步走了。

“這下好了,皇上很喜歡你,我便安心了。”倩雪拉我離開石桌,來到遊廊的花架下,那裏陰涼些。“什麽喜歡不喜歡的,我不在乎。”“你還要騙自己嗎?摸摸你的心,它可是不在乎。”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仿佛它又像昨天那樣不安分。

倩雪把我撫在胸口的手拿開,叫我直視她的眼睛。“你還不明白嗎?能得到皇上真心的隻怕隻有你了。”“皇上待姐姐不好嗎?”倩雪的臉上有一瞬間的失神,但立刻又恢複了正常。“皇上待我很好,可是皇上待誰不好呢?我實話同你講,我和皇上隻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怎麽說?”“從我那夜承寵,我便和皇上訂下契約,我幫他整理後宮,他許我想要的。”我竟不知倩雪雖成為新寵,卻不知為了皇上的恩寵,而是為了她日後更大的抱負。

“所以,你是抓得住皇上的心的。”我搖搖頭,也不知倩雪哪裏來的自信,認為我是能得到皇上真心的人。皇上,有真心嗎?“哪怕沒有姐姐,還有宸華夫人、淑妃、莊妃等人,更何況含清殿的禧昭媛還大著肚子呢。”“她們隻是皇上的女人,卻不是皇上的愛人。”“既然皇上不愛為什麽要占有?既然都不愛怎麽會唯獨對我付出真心,姐姐不是自相矛盾嗎?”

“好罷。我勸你,是因為如果有你,我便多重保障。當日殿選,你的那席話是打動皇上了的,所以皇上自始至終視你與別人不同。我當日與皇上訂下契約,除了他許我的未來,還有一件事。我本不想告訴你,如今……”

“既然從前不想說,現在也不必說了。姐姐想讓我住你一臂之力我定當肝腦塗地,隻是姐姐要讓我委曲求全我卻辦不到!”我轉身就走,我並不是氣倩雪讓我幫她鞏固地位,卻不想她要我犧牲的東西如此讓我難堪。

我回到梧桐苑,見墜兒和環兒在張羅著將各宮娘娘妃嬪賞賜下來的物件抬到小庫房裏,小樂子在那

邊與別宮的太監打太極,我便輕聲輕腳地溜回寢殿。琥珀在拿燙壺熨衣,琉璃在椅上為我砸杏仁。

“小主回來了?奴婢砸了好多杏仁,小主吃些,吃剩的讓廚房做杏仁露喝。”琉璃抬頭,卻見我臉色不好,拿眼睛直覷琥珀。琥珀忙放下手中的活,倒了一碗茶來,我接過來送到嘴邊,卻莫名地突然煩躁起來。拿起茶盅,用力一摔,唬得琥珀和琉璃都跪了下來。我見桌上還有茶盅,便拿起一個砸到地上。

“哎呦!”杯瓷在阿潤的腳邊開了花,險些砸在她的身上。“姐姐這是怎麽了,發了這麽大的火。”琥珀和琉璃將求助的眼光投向阿潤,阿潤便揮揮手叫她們下去了。

“姐姐初沐皇恩正得意,怎麽還有人給姐姐不痛快嗎?”我一聽,剛發泄掉的火又重新竄得老高。“什麽恩寵,什麽皇恩,你若再說,便是給我不痛快!”“好好好,阿潤錯了,姐姐莫怪,隻是氣大傷身,姐姐還是看顧自個兒些吧。”說著,頂著一張委屈的小臉兒,慢慢替我順氣,我知阿潤無辜,自己不該對她發脾氣,她那樣天真無邪,怎麽知道個中曲折。

“我不該對你發脾氣,你不要往心裏去。”阿潤隻是搖搖頭,並不掛心。“阿潤知道姐姐為何生氣,惠德儀和呂小儀已經被皇上罰過了,別人是再不會詆毀姐姐了。”她以為我是在為邢夢露和呂品兒的刁鑽才氣的,也不與她多說,隻是平心靜氣了些,便同她一起別處走走。

回到梧桐苑,琥珀琉璃她們把晚飯都準備好了,我卻沒有心情吃,便叫她們撤下了,她們見我發了那麽大的脾氣,又懶得吃,便也不再說什麽,收拾了下去。這時,莊妃的貼身丫鬟夜蘭來了,夜蘭比我年長,又是莊妃的貼身婢女,我忙走出殿外往裏讓。“奴婢不進去了。”“姐姐來所謂何事?”“我們娘娘讓奴婢瞧瞧小主是否得空,得空便請小主去宮裏坐坐。”“姐姐先去,妹妹即刻便去。”

來到幽蘭殿,見莊妃倚窗賞月,似一副畫,靜得讓人不忍觸摸。“你來了。”我輕輕嗯了一聲。莊妃不看我,仍舊趴在窗上,仰望著星空。“今日你受累了。”“還好,我躲到外麵去了。”“就你會耍些小聰明,本宮這寧乾宮很久沒有這樣熱鬧了,倒是托你的福。”“這樣的福氣,我怕我承受不起。”聽我這般說,莊妃的眼中才從滿天繁星,映上我的身影。

“你也太矯情些,皇上這樣待一個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呢。”“是不是第一次不重要,保不準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如果是最後一次,我倒覺得還有幾分期望。”

“隻怕現在由不得你了。你嘴上說不願意,可是心裏隻怕情根已種。”莊妃也起身,走到另一扇窗前,月光透進軒窗,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銀色的光暈,那樣的不真實。“你剛才的不滿,來自你內心的醋意,既然有醋意,你敢說你不在乎皇上?”

“我……”我承認,從那天幾次回眸,我便時不時地總想起他的音容笑貌來。我渴望他的懷抱,享受他每次與我親近,可是也並不代表我可以接受他的所有,尤其是如花一樣、各種各樣的女人。

“你隻是現在還不明白,如果你真心喜歡皇上,就算他此刻懷裏抱的是你,心裏想著別人也罷,遠遠看上一眼也是一種幸福。”我第一次聽見莊妃表露自己對皇上的情愫,我不知,她願做那地上的望春草,隻看別人而不顧自己,我自問,自己沒有那麽寬容。

突然聽到外麵的吵鬧聲,莊妃揚聲一問何事,回話的是卻是環兒。“莊妃娘娘萬安。剛才敬事房的人來傳話,說皇上今晚翻的是我們小主的牌子,司寢的嬤嬤已經在殿裏等候,小主快回去。”我一驚,莊妃卻回身朝我一笑。

“好日子來了,去吧,你終有一天會明白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