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34 戲中戲(2)

天諾看著眼前的石襄玉,那是一個陪著他走過了幾年興衰的女子。從最初的青澀懵懂,到如今的世故張狂,到底是什麽改變了她,亦或是心境改變了世界。他的心裏也有不忍,來自於多年的朝夕相處,緣於彼此最初的幾分真心。

“皇上……”這聲呼喚似從幽穀中傳出來,空洞、虛幻,不帶有一絲情感。“您可曾對婭楠有過一點點真心?”或許她是真的愛過天諾吧,從這門裏出去以後,她隻怕再也沒有機會看到初升的太陽,也再也沒有時間去體味人情冷暖。這一點點的真心,還有什麽用?有與沒有,也不過是死前的累贅和負擔。

“或許有吧,但即使是有,也被你的貪婪榨幹了。”平靜的不能再平靜的話,真心,也會有一天會消失殆盡。狡兔死,走狗烹,看著賢妃的臉,我突然恨意全無。誰知道她的今天,會不會是我的明天呢。

“貪婪?難道我想挽留皇上的心亦叫貪婪嗎?我想要皇上的愛是貪婪嗎?”“你想要的到底是朕的情還是朕天子的身份所擁有的權勢,你心裏最清楚!”“皇上大錯特錯了!”賢妃不顧天諾的氣憤,冷冷地打斷他的話。“就因為知道皇上的心從來不定性,唯有這權勢才是握在手裏永遠不會失去的東西。”

賢妃抬起頭,眼眸精光,死死地盯著我。“皇上以為,她是全心全意對你嗎?她若不是也有所圖,怎麽會忍心連自己的孩子都能夠殺死!我若沒看錯,那可是一個成了形的男胎!”

明顯感覺到天諾的身子一震,像是指尖碰到了尖銳,一瞬間樹起全身的戒備。我冷冷地看著賢妃的垂死掙紮,願意用我的冷血來換你死後的瞑目。我向跪在一旁的薑宇使了個顏色,他會意,便開口道:“娘娘有所不知,其實貴人小主的胎根本保不住。”

閉上眼,還能回想起當初聽聞有孕時的喜悅,那是渾身上下毛孔微張的放鬆,仿佛身邊出現了一個永遠不會分離的靈魂,守護著我,陪伴著我。可後來,薑宇替我把脈,說胎裏不足,胎氣又不穩,還時常伴有出血的症狀。先兆小產,這個孩子,我能竭盡全力保他五月已屬勉強。

賢妃放棄了掙紮,她像是是一幅美人圖,靜靜地失神坐在地上。呢喃低語,我側耳細聽才能聽見她說的話。“竟是這樣一出戲……一出戲……”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更何況在這深宮疊院裏,處處心機,處處暗算。我和天諾的這出戲雖然演的成功,達到了預期的目的,可我們同樣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在這場搏鬥中,哪裏還有贏家。

天諾鬆開我的手,走上前去,用手捏住賢妃

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別怪朕無情,一切都是因為你。”“因為我?若不是皇上能夠狠心親手殺死臣妾腹中的胎兒,臣妾如何會怨懟於皇上!”“那你就不知朕為何會如此!”層層雲霧被漸漸剝開,驕陽從指縫間揮灑而下,趕走世間的晦暗,卻消散不了濃濃霧靄。

天諾從裏懷掏出一個包裹,扔在賢妃的麵前散落了一地的書信。“朕自問待你不薄,對你極度寵愛,為何你卻要屢屢刺探朕的底線,還要謀害朕那麽多孩子!這就是你所說的真心嗎?你的真心可大的狠呐!”我不曾想天諾會有這些書信,我一直以為天諾對賢妃的不滿僅僅是因為她對權勢的極度追求和石家權威對皇家的威脅。

賢妃在看到那些書信的一瞬間,眼眸染起了一度的驚慌失措,然後似流星劃過夜空,一晃而逝,再無痕跡。“逼皇後退位、殺皇嗣、陷害嬪妃樣樣都是臣妾做的,因為他們都不配!可野心誰沒有,臣妾這麽做無可厚非。”

一陣狂風席卷,天諾的掌在賢妃的臉上綻放出一朵朵帶刺嬌豔的玫瑰。我不顧身子的虛弱,從榻上掙紮而起,攔住天諾的衝動。從兩人商議要置她於死地的那天開始,他與她之間就不能夠再有任何情感的牽絆。憤怒、怨恨,都是不應該的。

“皇上!”我攬住他的腰身,用自己平淡沉穩的呼吸安撫他的情緒。而站在我身後的賢妃,又是那樣陰森森的笑聲響起。我不敢回頭去看,怕看到如同鬼魅的一張俏臉,沾滿鮮紅的血液。怕她伸出一雙玉臂,抓住我的腳踝,拖我一同墜入地獄。

“杜繼生,傳朕旨意,賢妃石氏殘害皇嗣,罪不容誅,念及昔日情分,賜自盡。其父抗旨不尊,與石氏內外勾結意圖謀權篡位,大不敬,問斬。石氏一族,男子十五以上斬首,女子十三以上為官奴,其餘者發配邊疆,永世不得入京。”

石襄玉並沒有求饒,隻是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像是和她沒有一丁點的關係,隻是微風拂麵,輕柔地不曾感知。她頭也不會地離開了,那是怎樣的決絕,沒有一絲留戀。一個集萬千寵愛的女子,被自己的夫君棄如敝履,甚至連同另一個女人設下圈套讓她跳。還有什麽比這更悲涼的結局,還有什麽比這更殘忍的死心。

“再傳……晉赫舍裏氏為正四品婕妤。賜二皇子赫惜之名,追封為皇太子。”人死不複生,我的孩子要這些虛名有什麽用。赫惜,別人不知以為天諾因其早夭可惜,而我卻明白,對於今天要逝去的女人來說,他的心裏,還是有著疼惜的。

杜繼生同我一起叩謝天恩,可我實在高興不起來

。我與天諾已是同盟,而從前的兩情無塵,不知還會不會依然存在。彼此的利用,換來的是另一個女人的死去,而他的皇權,我的家族,得意依舊昌盛。用別的血來暖自己,我們都是冷酷的人啊。既然都是無情,又上哪裏去尋求有情呢?赫惜啊,對於你無法降生在帝王家,母親心裏是欣慰的。但願你去了那邊的世界,能夠重生。而母親和父親,還要在這個世界裏繼續掙紮,不要想念我們,因為我們,不值得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石襄玉的死為這個冬日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蕭索與嚴寒。每夜的北風呼嘯,都像是她的冤魂在敲打著我的窗,而我心裏明明知道,石襄玉即便魂飛魄散也不會再回來,這裏再也沒有她值得留戀的。手裏拿著嫂嫂送來的書信,心裏翻滾如潮。

“傾君,按你囑托在石將軍的酒裏下了迷魂香,趁其熟睡之時命人連夜送出了軍營。石將軍聽聞女兒命喪黃泉,早已心灰意冷自刎於帳內。此番已過,有驚無險,已勸夫君和叔叔收斂鋒芒,外有公主庇佑,宮內定要自求多福,格外當心。切記!切記!”

想起當日叫嫂嫂和公主入宮,便將這次的關鍵和計謀講與她們,更是把天諾的打算交代清楚。裏應外合,禁足為假,讓石襄玉掉以輕心是真。以殘害皇嗣為由將其賜死,實則是我與天諾明知腹中孩兒命不久矣。宮外則陷害石將軍謀逆,卻也隻不過是我們處心積慮將其暗算。

那晚過後,我曾細細讀過石襄玉寫與將軍的家書。下藥毒害泉媚的孩子,陷害先前死去的覃昭儀,殘害嬪妃,殺害侍女,所有的一切盡管能夠為我減輕心裏的愧疚,可帶來的卻是更加強烈的不安。她確實是愛著天諾的,愛到不能忍受,愛到專斷獨裁,愛到不顧一切。

我開始滿心敬佩這個女子,一輩子愛得轟轟烈烈,與之相較,我也不過是小心翼翼,不曾完全付出。我忌諱天諾是皇上,忌諱這一磚一瓦搭建起來的巨大牢籠中的一切。我做不到她那樣的奮不顧身,愛就是愛,恨也恨的分明。

莊妃曾來問過我,“你可曾後悔?”聰敏如她,從我和石襄玉的此消彼長中就能夠猜測幾分,這不過是一場血腥的戲,暈染了雙手,抹出一道驚天動地。我不知該怎麽回答,後悔嗎?可若知道如今後悔而放棄當初的選擇,恐怕今日被抄家的便是赫舍裏家族。可若說不悔,石襄玉的絕望、天諾的刻意回避、眾人的猜度,也足以讓我窒息。

望著小軒窗外那暗沉沉的天空,代表著哀悼的色彩。於石襄玉也是,於我也是。哀悼她的死去,哀悼我如同死去的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