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歸憶
雒丹歎息道:“故國亡矣,父皇已然油盡燈枯,大皇子昏庸無道,我作為靖國皇嗣,自然應當以身衛國,不讓靖國陷入水火之中。”
慕老太太聽罷,隻是不做聲,點一支檀香,頓時滿室盡是佛度幽香之氣,她緩緩道:“我漂泊一生,隻得慕英這一個獨子。你們既知曉英兒有我這個娘,可曾知道,他爹的故事?”
雒丹皺起眉頭:“慕老將軍不是已於十年前亡故?至今宗祠裏,還供奉著他的碑,這我是知曉的,慕老將軍一生忠良,很得我們這些後輩學習,我對他,自是十分敬重的。”
慕老太太的眼神卻不再平靜無波,如一汪死水,而眼中卻驀然出現溫柔神情,如一朵將將露出花蕊的薔薇,她的目光悠遠,似在懷念一個過去長長久久的故事。”
二十年前,靜安以北的土地,尚不是被戰火洗禮後的幹枯與死寂,那裏山清水秀,在青山中,卻隱匿著一座名喚安寧的村子,村子名副其實,日光沐浴之下,男女耕織,阡陌縱橫,竟是戰火繚亂中一處難得的桃花源。就在這樣一座村莊,人人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村南趙家的女兒如薇,名如其人,笑起來,堪堪如一朵含苞的薔薇一般,巧笑嫣然,如江南春好,隻勾起人心底軟糯情懷。
如薇十三歲那年,捧兩捧薔薇立在村中那座拱橋之上。這年,提親的人已然可以踏破門檻,趙老先生是村中唯一的教書先生,趙母早年仙逝,趙家隻得如薇這一束香火,自然萬事周全,如薇年幼時,便被教授詩詞歌賦,女工也十分精通,這般內裏娟秀的女子,自然得許多年輕後生青睞。趙老先生卻早早囑咐如薇:“你終有一日要嫁人,至於要嫁什麽人,爹不想成全那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隻要是關懷你,愛護你的後生,你也傾心相許,爹便同意。”
那時的如薇已然讀過:“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也讀過牛郎織女,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隻紅著一張臉頰道;“但憑爹爹做主。”
話雖是這麽說,如薇的心中卻已暗暗下定決心,定要找個一樣飽讀詩書,會為她寫:“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亦或是:“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的人,這人必然目光柔軟,直直軟到她的心坎裏,將她一生一世愛護有加之人。”
命運便是如此神奇,第二年夏天,父親的私塾來了新的伴讀,瘦瘦弱弱的書生慕氏,身子雖似要被一陣風吹走,目光卻滿是柔情,那時的如薇十四歲,卻已在民間三文一本的話本中懂得男女情愛之事,那慕氏臉頰瘦削,下巴盡留幾縷青髯,目光卻柔情似水。如薇捧一盞新沏的清茶,婀娜走到慕氏身邊,對上他深情目光,以往周全的女孩子卻驀然失態,將清茶倒濕了書生雪白的袍子。
如薇的臉夙的煞白,隻手忙腳亂的去
擦書生身上的茶漬,卻擦不幹淨,於是越來越急,額頭不禁冒出豆大的汗珠。
書生輕笑,卻不道破,隻看著麵前清秀女子手忙腳亂,再沒有平時嫻靜安然的樣子。半晌才道:“隻是一件布衫,小姐不必如此緊張,隻得弄髒了小姐的手絹。”
語氣溫和,麵前女子再也不能沉靜,隻愣愣的如一尊塑像,手絹也從手中落了下來,如此失態,在這不長不短的十四年裏,還是頭一回,慕氏笑而不語,隻拾起那方繡著木蘭的方帕,細心折好,放入袖中,溫柔道:“弄髒了小姐的帕子,我便自然要洗幹淨方才送還,趙老先生博學多才,我十分仰慕,卻不想他的獨女,也是一名佳人。”
這誇獎著實普通,然而如薇的心中卻似開滿一株薔薇,這種感覺從未有過,然而初嚐情愛,這滋味真真令人難以形容。
日子過得很快,然而這年少嫣然的女孩子心中卻再也不能平靜無瀾,她心中時常被一個人充滿,幻想再次相遇的場景,她跑到溪邊,就著透徹的溪水看自己皎然的模樣,不禁一笑,溪中的美人兒也一笑,隨即臉頰也被一旁的紅葉染紅,著實十分動人。此時溪中卻再也不能細細流淌,而出現一男子噙滿微笑的麵龐,那連綿上慢慢漾滿笑意,男子綰一束布帶,卻不減英姿,身上雖著一件式樣普通的青衫,卻溢出滿滿年少生動的樣子。如薇驀然一怔,卻使勁搖了搖頭,兀自自言自語道:“卻不曾想竟被他滿滿占據了腦子,若讓他知曉了我這一份心思,還不羞死。”
那微微流動的影子卻不如從前夢見一般緩緩散去,而是嘴角漾出動人笑意,緩緩道:“若我知道了你這一份心思呢?”
如薇睜大眼睛,卻不知道這夢境或者臆想竟會說話,然而說的這話卻十分令她恨不得將頭鑽到地裏去。她目光嗔怒,隨手拾起腳邊的一塊小石子,扔進溪中,那輕笑的模樣開始漾出層層水波,一圈又一圈,然而平靜之後,那目光卻依舊揶揄輕笑,十分討厭。
如薇這才後知後覺,回頭一看,卻看那影子的主人笑得愈發燦爛,如薇的臉色慘白,卻慢慢轉為潮紅,嗔怒道:“你這般喜歡站在人身後偷聽牆角嗎?”
慕氏揶揄道:“不,隻得恰好下堂,來還上次借小姐的那一方帕子,卻見小姐在這裏自怨自艾,後一聽,不禁大驚,原是與在下有關。”
前麵還憂鬱悲傷的人卻驀然驚住,朗聲結結巴巴道:“這……這怎麽會,我隻是方才喝多了,在說夢話呢!”說罷還低下頭,卻小心怯怯的抬起頭,觀量著麵前男子的表情,麵前的男子卻依舊笑得蒙昧,卻在下一秒猛地抱住麵前的人,臉頰貼近她耳邊的碎發,笑道:“你的心意,我自然知曉,且看看你的這一方絲帕。”
說罷,慕氏從懷中拿出之前如薇的那一方絲帕,雪白的帕子上繡著一處細致的木
蘭,右邊卻用毫筆細細描出一首詩:“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日光照映在二人身上,十分柔和,這初初相見,不,再次相逢的二人,便這樣偏偏在一處了,女子笑容嫣嫣,男子俊朗,再也沒有比這更合襯的了。
然而在這小小的村落中,再小的事情都會在下一秒傳遍全村,二人在一起的消息不久便傳遍了全村,趙老先生卻十分開明,當即為二人蓋了兩間磚屋,做主成了婚,一切都很圓滿,然而既是鴻鵠,又怎會滿足屈就在這小小山村。
於是這年冬天,慕氏還是踏上了上京趕考之路,寒窗苦讀十餘載,又怎會滿足隻做一介教書先生?上京趕考,求的不隻是功名,還是一份寄托與念想。
為慕氏準備的包袱極其簡單,幾件白衫,幾件棉襖,還有如薇這些日子做刺繡換的錢,一共五兩,全全放在這包袱中,成了女子滿滿柔情的心意,於是這年慕氏坐著渡船離開,離開時卻隻留的一句:“別忘了我。”他怕她這些日子寂寞,成了負心之人,辜負他一片深情,然而他哪裏知道,這女子心中已然深深懂得:“願得一心人。”的道理,
縱然難舍,還是分別了六個春夏秋冬,慕氏不曾有消息,此時,如薇已是二十歲的姑娘,村中不少人為她謀一門新的良緣,勸她再嫁,然而她依舊固守著那兩間屋子,屋前的燈籠亮了一回又一回,因為如薇說,她怕他哪時候回來,找不到回家的路。
女子的苦等終於等來了他回家的渡船,她日日去渡頭看,眼睛快要看清那平靜無波的湖麵起幾回波浪,終於這一日,她看到一艘恢弘的官船駛來,此時因常年憂思,她已然不能看清麵前的物件,隻眯起眼睛,卻見一人身披鎧甲,她搖搖頭,這絕不是慕氏,他喜歡白衫,喜歡穿清麗出塵的衣裳,這人滿目滄桑,卻決絕不是她的慕郎。
然而命運作弄,這人卻猛地跑來,抱住她,頭埋在她的頸項中。喃喃道:“我回來了,如薇,我回來了,趕在明年第一株薔薇盛開。”
這決然是熟悉的聲音,如薇終於從震懾後流下淚來,輕聲道:“你終究回來了,終究沒有負我,終究沒有做負心人。”
然而片刻之後,她卻又猛地推開慕氏,問道:“可你為何做了武將。”
慕氏無奈的搖頭:“既是報國,文官武將,都是一樣的,況且現在正逢亂世,好男兒自當報國為家。”
如薇苦澀的搖頭:“可我當初叮囑過你,一定不要做武人,殺人被殺,一切皆在轉瞬之間,然而我希望同你長長久久……”
這些都是小事,沒有什麽能比離合更揪人心,她後隨他遷徙到鎮中,成為這靜安關守將的將軍夫人,十分榮寵,這是她第一次踏出這小小的山村,外邊卻已是滄海桑田,她覺得微微窒息,一切似乎同六年前都大不相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