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冰雕
青琳轉過一架架檀木架,身旁的仆從殷勤地介紹,太子雒丹頗通曆史,這閣樓中從遠古至當下的古玩玉器不少,甚至還有從南洋遠渡過來的稀罕玩意兒,倒真是平日裏不多見的。青琳轉過頭,隻見碧兒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忍不住拿起一件白玉獅子把玩。
一旁的侍從急忙喊道:“哎呦我的碧兒姑娘,您可防著點,這可是波斯進貢的白玉獅子,可是太子爺去年生辰時君上賞的,世間僅此一件,要是不小心摔了,我們做奴才的可賠不起啊。”
碧兒吐了吐舌頭,而後輕輕放下,青琳則饒有好奇得問道:“君上很疼太子爺麽?”
仆從的神色立刻變得驕傲自豪起來:“可不是?君上一得了好東西,馬上就會賞咱們太子爺,平日裏也會時常帶著太子爺微服出巡,奴才在這府中十多年,就沒見過君上和太子爺關係這般好的。”
青琳點點頭,便不再追問,若是雒丹同君上父子關係這般親密,又怎會叛國,況且他本是淡泊名利之人,又怎會為了江山社稷犯下如此的彌天大錯呢?
不經意間轉過頭,便瞥見放置在角落的黒木盒子,那盒子十分不起眼,但卻莊重地擺在上好的梨花木桌上,不知為何,青琳竟魔障似的朝那盒子走去,仆從見狀,急忙攔在青琳麵前,麵色驚慌道:“夫人,不可,那盒子太子吩咐過,任何人不可打開,否則奴才等人頭不保。”
碧兒連忙大聲嗬斥:“我們夫人豈是你這奴才可以阻擋的,還不讓開!”
青琳並未理會太子隨從與碧兒爭吵,隻是向那盒子走去,然後小心翼翼打開,那盒子沉重非常,但卻嶄新如初,一看便是經常有人打開,盒子剛剛露出一隅,便有寒氣滲出,待完全打開時,青琳怔住,那是一件冰雕的小人,當撫摸至那小人的臉龐時,青琳的眼眶突然氤氳了霧氣,那分明是兒時的自己。
那小人穿一件短衫,而如今的自己卻穿著拖曳的長裙,那小人表情生動,不服輸,不知是何緣故,竟完全不化,通體雪白晶瑩,隻在小人心髒的部分有點滴的暗紅,十分醒目。
一旁的仆從歎口氣說:“那日太子爺劃破指尖,將自身龍裔之血塗抹在這冰人心髒之處,奴才們勸阻,他隻說了一聲:”她冰冷之心何時才能感受到我血液之滾燙。”太子之心,奴才不用細說,夫人應當懂得。”
碧兒立刻嗬斥:“大膽奴才,太子與我家夫人十分清白,豈容你這奴才腹誹?”
青琳卻依舊望著這冰人,直到覺得手中已被凍得毫無知覺,才小心將那冰人放入盒中,蓋上蓋子,歎了口氣道:“這東西我帶走了,你家太子若問起,你便說是我拿走便可。”
那侍從還想辯駁,但見青琳堅決,也隻好低下頭,沉默的不做聲。
屋中氣氛壓抑,青琳笑笑道:“你家太子的寶貝還真是人間再難尋,今日便不看
了,改日我定帶著一府的奴才,趕幾十輛馬車,將你這太子府的寶貝好好搜刮才是。”
碧兒連忙接過青琳手中的盒子,催促那仆從道:“還不快帶我家夫人去剪些櫻花枝子?”
仆從連稱是,便引著青琳到了後院的林子,乍一過去,主仆二人皆吃了一驚,這裏竟看不出一點王家府邸的氣派,隻是奇花異樹,曲水流觴,不遠處竟還有撫琴的歌姬,真真是到了人間仙境。
青琳感歎道:“太子殿下還當真是性情中人,這園子造的十分別致,恐怕連皇宮的禦花園,也比不上這裏的清雅別致的十萬分之一。”
仆從連忙指了指園子東南邊的櫻花林,那裏蔓爍一片,正是櫻花盛放的好時候,隻是看那粉紅明豔的花瓣,難免會想起那個燦爛若星辰卻早早香消玉殞的女孩子。
碧兒的眼圈已經紅了, 啜泣道:“倘若楚蓮小姐能看見這櫻花,不知道該有多喜歡呢。可惜……哎,命運總是不公的。”
青琳點點頭,目光已不知漂泊到何年場景,時光荏苒,她與楚蓮,如今卻隻能通過這蔓蔓櫻花寄托思念了。
仆從已經小心地拖來幾朵櫻花枝子,已用明紙包好,青琳接過來,這裁剪下的櫻花當真是花瓣最豔麗的,當年的那個女孩子,握著長槍,也是如此明豔吧。
從太子府出來後,在回程的顛簸的馬車上,青琳交待碧兒:“將這櫻花枝子交給宋家大將軍楚煬,他看到這枝子,便知道該如何了。”
碧兒點點頭,隨後惴惴不安的捧起那漆木盒子問:“夫人,那這冰雕呢?帶回府中去嗎?可是我怕將軍……”
青琳笑了笑,而後搖了搖頭說:“便麻煩你幫我跑一趟,將這盒子送回沐府,而後埋在我閨房門邊那顆棗花樹下,那裏埋藏著我的許多秘密,人生,總要有些事情不可言說的。”
碧兒將手覆在青琳手上,寬慰她道:“夫人莫要太介懷,太子爺的這一份心,夫人隻要明白就好,萬萬不可陷入其中。”
青琳點點頭:“這我自然明白,隻是今日看到那冰雕,心中難免跌宕,我這一生經曆賜婚,殺伐,失子,謊言,已分不清孰真孰假,隻是這心意難得。”
京都街兩旁的集市熙熙攘攘,青琳拉出頸上的那塊玉佩,怔怔的看了看,這玉佩每日與她和秦夙貼身而戴,那秦夙有沒有感受到她這份情意呢?
回到沐芷院,婉兒已早早在門口等候,等到青琳到來時,急忙迎了上去,說道:“夫人怎的才回來,將軍已經在房中等候夫人多時了。”
青琳詫異地問道:“為何等我?將軍有說是什麽事情麽?”
婉兒笑著搖了搖頭:“將軍隻是等候夫人一同用膳而已,那飯菜熱了又熱,奴婢們都勸將軍先吃,但將軍一定要等到夫人回來一起吃才可。”
青琳卸下鬥篷,走進房中,遠遠
看到秦夙正在桌前靜坐,神思已不知去往何處。
青琳笑著走了過去,揶揄他道“不知是想哪家美眷,想得如此出神?”
秦夙見是青琳,便笑著拉她坐下,正色道:“我已有娥皇女英,世間最幸莫不如此,哪敢還想其他?”而後又說:“今日一天不在府中,倒是跑到哪裏野去了?你的身體尚未複原,怎麽不在府中好好休息。”
“我自幼跟隨父親南北漂泊,四處野慣了,讓我一下子做在府中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倒一下子不習慣了,還是四處跑跑,多看看人間百態為好。”
秦夙皺了皺眉頭說:“聽說你今日去了太子府?太子叛國轟動京都,那裏已被百姓視為豺狼虎穴,還是少去點為好。”
青琳不在意地搖了搖頭:“隻是去他那裏討要一些櫻花枝子來祭奠一位故人罷了,況且太子乃是龍之後裔,想必君上會給他一個公道。”
秦夙放下手中的杯盞,站起身,負手道:“可是太子如今叛國證據確鑿,他已在東南十六州擁護下起兵,不日便會至京都,逼宮奪位。”
青琳驚訝的問:“太子哪來那麽大威信?竟在這麽短時間內擁有自己的擁戴者?”
秦夙看向窗外,表情冷峻:“早在三年前,太子便秘密將朝中兵權轉移至自己的手中,那時君上寵溺太子,朝中眾臣自然不敢稟明真相,如今君上發覺時,太子竟已經掌握大靖一半的兵力了,且有了自己的徽號,他在軍中威望極重,剩下一半雖分散在我們這些將領手中,但尚不能敵太子十分之一,所以此次情勢危急,不可輕視。”
青琳歎口氣道:“又是一場鏖戰?”
秦夙點點頭:“太子已經發兵至白馬郡下,倘若白馬郡城破,離京都不過百裏,倘若太子繼續發難,京都必亂。”
“那君上便任太子這般胡作非為?”青琳皺眉問道。
秦夙解釋道:“君上聽說太子叛國,便早已一病不起,如今由大皇子監國,皇後垂簾聽政,共同商議,大皇子總認為太子尚且顧念父子手足之情,會自行退兵,因此連連忍讓,如今朝廷亂做一團,已經有許多老臣辭官歸故裏了。大靖形式,岌岌可危。”
青琳搖了搖頭,沒想到昔日那恣意風流的少年,如今竟為名利狠毒至此,敵國連連作亂,他卻為一襲皇位將長劍指向自己的子民與父親,隻是那般詩情風雅的少年,真的如此在意名利嗎?
沉默間,但聽秦夙繼續說道:“明日大皇子急召眾臣內閣商議,看來,此事要有一個定奪了,君主更迭,苦的,終究還是子民。”
青琳轉過頭,看到秦夙滄桑的背影,隻覺得心中跌宕,這個人,究竟是如何的一個人呢?他的溫情,火熱,冷酷,她早已領會,然而麵對江山社稷時,他又冷靜沉著,她與秦夙,隱瑤為何卻永遠在一個混沌的囹圄中,越陷越深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