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東宮美人

東宮到底是熱鬧的,即便妃子數量沒有後宮那麽多。卻也算是人世間一片繁華最好的縮影。

我坐在屋頂上,望著遠處出來逛花園的何昭訓。一身輕軟的雪青衣裳。雪錦料子的披帛纏繞著烏墨般的發絲嫋嫋地飄蕩在春日的柔風裏。

何昭訓的步態十分舒緩,神色雖還算溫柔,眉眼間卻顯露著倨傲與得意。看著何昭訓我有些啞然,東宮的女子得太子隆寵時大多都是這個樣子。

園子裏又多了個火紅的身影。穿得這般紮眼的除了趙良媛也就沒旁的人了。

隔遠了看,起先兩個人隻是嘴巴不停地動。後來就是趙良媛賞了何昭訓一個大嘴巴子。再後來那何昭訓便捂著挨打的半邊臉朝著自己這邊飛奔而來,全然不見方才逛花園時的舒緩步態。

好再我還是趕在她闖到寢殿前將她攔截下來。

“讓開,我要找太子。”

“子弗尚未睡醒,昭訓請回。”

“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直呼太子名諱。”何昭訓揚起纖細的手朝著我的臉頰揮來。下一刻就被我揚手丟到爬山廊下的池子裏。我暗自想著何昭訓既然有那樣纖細的手,定然有一條纖細的跟柳條似的胳膊。也不知有沒有被我給撅折了。

跟著何昭訓的侍婢十分知趣地將她從池子撈起來,又輕聲勸她快些回去。何昭訓披著濕透的衣裳一路罵咧著回到自己的住處。

轉角處,那扶著何昭訓的侍婢低聲勸解道:“昭訓且要忍耐,花錦姑娘是太子的救命恩人,跟著太子爺八年一直都是直呼太子爺的名諱。皇後娘娘那兒也都早已默許。請昭訓萬萬要忍耐……”

何昭訓柳眉橫立,低聲冷冷道:“今日算是吃個教訓。遲早要讓她們都栽在我何秀雲手裏。”

我趕回寢殿時,禍首已經醒了。替他梳頭時他隨口問了早間是誰闖殿。我老實地說出將何昭訓扔到池子中的事。

幾日後的午後,聽在遊廊上一齊繡花的宮娥們私下裏碎嘴說:何昭訓被降了品階。

站在高高的花牆後,聽到這消息時不知為何我的心輕輕地抖了一抖。好比春日裏的柳葉一般輕輕地在柔風裏簌簌地飄蕩。

花朝節那天,子弗帶著全東宮的女子按照慣例在東宮的花園中過節。

放眼望去整個花園中到處都是姬妾宮妃們蹁躚的衣角,和滿頭璀璨的珠翠。一張張描畫精細妝容妥帖的臉上都掛著甜甜的笑。一雙雙妙目都齊刷刷地望著坐在最上首的太子。

得寵的那幾個宮妃都要各自表演歌舞為太子助興。

我站在子弗身後吃著他遞來的一碟糕點,味道果然是頂好的。

趙良媛的蕭chui得十分地好。一曲《小重山》悠悠婉婉。聽得太子頻頻點頭。

子弗衝她輕輕地招了手,她溫順地走過來靠在他的懷中,樣子親昵溫柔,全然不見平日的跋扈。她伸手拈了一塊點心喂他。眼波蕩漾地望著他。

我伸手將手裏的糕點碟子遞給後麵的侍婢。望著那碟隻吃了一塊的糕點有些惋惜,轉身看見子弗遞給趙良媛的點心。便也不再惦念那碟子糕點,專心看著歌舞。

趙良媛雖是個不好惹的,卻也是個很知進退的女子。也許就是這份難得的知趣懂事,讓太子很長一段時間都待她特別溫存。

那日花朝節後,尋來了一管蕭,跟著東宮的樂師學著吹。起初隻是差強人意,學到後來便

越發地急躁。那樂師隻說我的氣息吐納不適合chui簫。閑散的性格倒是很合適學瑟。尋思著學瑟也好,便跟著他學了瑟不再chui蕭。

轉眼便到了夏至,自上次花朝宴上趙良媛大出風頭後,東宮妃子和舞姬歌婢們都早早地做了許多準備,決意要在夏至的宴上大放異彩。妃子們想的是驚豔過後的專寵疼愛。舞姬歌婢們盼的是一朝飛上枝頭不再仰人鼻息的富貴日子。

東宮沒有太子妃,隻有一個良娣,一個良媛和兩個承徽。原先的何昭訓被降了品階成了奉儀。因太子妃之位尚懸空,五個人也鬥了很長一段時間。今日想來又是一場明爭暗鬥。

周良娣當場作了幅即興畫。子弗指著畫上的荷花道:“這錚錚豔骨,和這出淤泥不染的氣度畫的倒是極其傳神。一見此畫定然會想起作畫的人。本王讓花錦將它掛在書房中。”

周良娣低垂著頭,臉上的紅暈粲然若朝霞。子弗望著她唇邊那朵柔軟的笑,眼中盛滿了氤氳的溫柔。

降了品介的何奉儀這次順利地豔驚四座。一支綠腰舞掙了個良媛的品階。

高升的何良媛伏在子弗的腿上,輕柔地道:“殿下,妾求您賜個人給妾。殿下身邊的花錦姑娘彈得一手好瑟,若得了花錦姑娘我這舞定然跳的比今日更好。”

我的心突突地跳著,慌張地開口道:“我不允,憑什麽要我給你伴舞。”

何良媛離開了子弗的懷,站起來走到我跟前。伸手就是一個大巴掌。

事出突然。來不及防備的我結結實實地挨了她一下。

她揚手的姿勢非常好看,就像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左頰的臉火辣辣地疼。疼得鼻子一酸,眼中彌漫了一層霧氣。恍惚間隻看見何良媛一臉煞氣瞪著我。大聲地斥責:“一個賤婢竟也敢頂我的嘴。來人啊!將這賤婢拖下去杖斃。”說完又是一個淩厲的巴掌。我下意識地朝後退了退。

何良媛身後侍立的宮娥早上前一步將我架住。巴掌沒打實尖尖的指甲劃過我的臉頰,臉上一陣刺痛。伸手抹去臉上的血珠。望著趙良媛那雙傲慢的雙眼我伸手回敬了她一個大嘴巴子。心下一陣痛快。

子弗身後的人上前去折了那兩個架人的宮娥的手指,兩個宮娥的十根手指都齊齊地折斷。

趙良媛捂著臉頰,望著宮娥的手指,嚇得跌坐在地上。

子弗蹲下身,輕柔地撫摸著何良媛充滿驚懼的臉。柔聲地問:“美人因何要杖斃小錦。”

“我……前些日子……她……她將妾身扔……扔到了池子裏。今日妾……妾向太子討要……討要她,她卻不識抬舉……”趙良媛望著一臉柔情的子弗,結結巴巴地說不整一句話。

“本王覺得讓你在東宮做個良媛伺候本王太委屈了你,趙良媛身邊伺候的宮女不多,今後你就去伺候她吧!”

何良媛睜大眼,眼裏滿滿的都是不可置信。

趙良媛十分恭順地行禮謝恩。並道:“花錦姑娘是殿下的救命恩人,自當也是妾身們的恩人。今後妾會好好調教何妹妹。”一揮手示意身邊的宮娥將愣在一旁的何良媛帶下去。

夏至那天的酒宴草草收尾,出了何良媛的事之後東宮的人見著花錦都十分地謙和有禮,有膽小些的宮娥遠遠看見我都會主動避開。

原本就清靜的日子過的比以往更加清靜。

子弗尋了一張五十弦的錦瑟賞給了我的授樂師

傅,師傅他便將他自己常用的那張二十五弦的瑟送了我。

事實上我十分垂涎那張五十弦的錦瑟。轉念又想到自己常年混跡屋頂牆垣這類地方,帶著一張五十弦的瑟定然是十分不便的。

仲秋節子弗帶了幾個愛妾去赴宮中的酒宴。據說是有個什麽年輕的將軍班師回朝,老皇帝在宮中擺下酒宴犒勞眾人。子弗是太子所以一定要去。

東宮比往常要靜謐,留下的宮娥都在各自的院中談笑賞月。

正殿隻留了幾個人。我捧著一疊月餅坐在正殿的石階上一邊啃月餅一邊看長空中掛著的那輪皎潔的圓月。

子弗回來時已是夜深。我正捧著剛剛清空的點心碟子坐在石階上。看著子弗揮退隨侍的宮人。挨著我坐在石階上。

側過頭望著他。總聽人說燈下看人會比平日裏好看幾分。此刻趁著月色看子弗總覺比往常更加風流脫俗。望著他在月下隨風輕揚的發絲,心底竟空落落地一悸,說不上是個什麽滋味。

子弗披著月色望著她,精致的眉眼像是和著春水一般柔軟溫柔。伸手遞來了一網兜的菱角。

網兜的孔有些大小不一。想來是匆忙間編製的。我掰開菱角剝出裏麵的菱米扔進嘴裏。

菱角的滋味甚是香甜,接連吃了好幾個。

“這是明月湖的菱吧!真好吃,難得到了現在這個季候還有。”明月湖的菱角味道總是格外甜脆,“那個班師回朝的將軍長得威武麽?”

“倒是不覺得威武,一副身長玉立玉樹淩風的身形。隻能算是挺拔。”他淡淡地說。

“那他的小臉兒長得俊俏不俊俏?有沒有小宮女看見他倒吸氣。”我好奇地問。

“沒看著臉,隻說戰場上不慎傷了臉怕驚駕,帶了麵具來赴宴。”他耐心地解說。

“可惜了……若他原本長得好就更可惜了。”我有些惋惜地說。

他摸了摸我的後腦勺不鹹不淡地說:“皮相而已,何必慨歎。”

吃完菱角他陪著我在石階上坐了很久。

望著他平靜柔和的臉。我惡毒地在心裏盤算著,今晚定然要子弗就陪著自己在正殿的石階上一起看著月亮直到西斜。讓他那群伸長脖子等他的美人們伸一夜的脖子也等不到他。

正當我兀自盤算的時候,子弗站起身輕輕撫摩著我的後腦勺道:“早些回去歇下,夜裏風露重。”說完便邁開步子朝外走。

我坐在石階上,攥了攥手中的糕點碟子穩著聲線,望著他漸遠的背影輕輕地問:“是去趙良媛那裏麽?”

他鼻腔中拋出一聲輕軟的‘嗯’輕軟的就像今夜的月光,

“我不許你去。”語氣慌亂而無奈。

子弗回過頭,看著月下的花錦。柔和的眉眼間凝著一絲倔強眼底盈盈的泛著一絲水光,恍惚間心底泛起一絲幾不可聞的鈍痛。

攥著碟子撞進他的懷中,一縷淡淡的脂粉香氣縈繞在我的鼻尖,很輕易地辨出那是趙良媛身上的香味。頓時心底一酸眼淚便簌簌地落了下來。

在子弗的懷中埋著頭隻管落淚,子弗輕輕地撫弄著我披散在腦後的頭發。柔聲道:“她在等著我……”

我退出他的懷抱。扯出一絲笑,聽著自己鎮靜地對他說:“去吧!去吧!你和趙良媛一起把何秀雲氣死,給我出口惡氣。”

送走子弗,回房抱了瑟,駕著一朵雲往明月湖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