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66.一朝傾覆

晚風習習,鳥鳴啾啾,酒菜已過了三巡五味。

四皇子有一句沒一句的問著範知府,這皇陵建造的情況,偶爾懶懶的掃過沈家眾人一眼,又漫不經心的轉開。

沈家人像是木偶一般,帶著虛假的微笑,勉強壓住心中那受了屈辱後的憤慨,諂媚的陪在一旁。

又過了一會兒,四皇子打算回驛館休息了。

眾人忙起身相送。

待四皇子的車架離開後,大老爺一甩衣袖,隻撇下了一句:“傾瀾,跟我來。”隨後便大步離去,連與範知府寒暄幾句的耐性都沒有。

沈傾瀾忙抬步跟上。他明白,爹自是要商量明日與四皇子巡察皇陵的事宜。這一次,可一定要留下個好印象。

大夫人當然知道老爺的怒火,這範知府在席間幾次落井下石,也不知是安得什麽心。不過,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所以,她隻善後的囑咐了月如一句:“你便送送範大人吧。”隨即也轉身向院中走去。

月如福了一禮,便隨範知府向大門走去。

薑穎看了一眼月如那姣然的背影,心中倒是敞亮了大半兒。範知府演了這一出,等在這次皇陵順利完工後,即便是相公再想寵著她,爹娘也必定不允了。

月如的花容月貌,再也構不成自己的威脅了。薑穎唇角蕩開一個欣慰的淺笑,伸手撫了撫自己的小腹。

而且,相公他,也定然不會再寵著她了……

沈煦幽一向桀驁慣了,這樣憋屈的晚宴,自然是心中不悅,他一邊回自己的小院,一邊恨恨的嘟囔道:“真不如和幾個朋友飲酒作詩痛快!”

三老爺夫婦和四老爺夫婦與大夫人順路,也就發起牢騷來。

三夫人嘴上功夫原本就厲害,此時三老爺也不攔著她,她也就更肆無忌憚了:“我說大嫂,大哥他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兒啊!現在讓我們大夥兒都跟著丟人!”

三老爺見她嘴上沒個把門兒的,話說的有點兒過分了,不由暗中拉了拉她的衣角。

大夫人腳步一頓,冷冷回頭瞟了三夫人一眼,用一種當家主母才有的威嚴說道:“當初這皇陵的競價成功時,弟妹可不是這麽說話的。怎麽,銀子還沒到手,便想要翻臉了麽?”

三夫人聞言果然一噎,三老爺急忙麵紅耳赤的辯解道:“大嫂誤會了,阿馨她隻是心直口快,沒有說大哥不是的意思。況且,兄弟一場,幫忙是應該的,我們可真不是為錢來的……”

聽著他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剖白,大夫人冷冷一笑,回道:“三弟毋須多言,俗話說,親兄弟明算賬,既然有言在先,三弟該得的自不會少。我隻希望弟弟和弟妹記住,我們姓沈的坐在同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也別想撇清了,更別想獨得了。否則,為商這麽多年,你大哥和我最不缺的,就是手段。”

說罷,她留下怔在原地的三老爺和三夫人,徑自旋身回了院子。

四老爺和四夫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便搖搖頭回了他們的客房。

三夫人愣了一會兒,怯怯的問三老爺道:“相公,你說,大嫂難道知道我們動用了沈家的那些田地放高利貸的事?”

三老爺皺了皺眉頭,最後搖了搖頭,篤定的答道:“她可能隻是在詐我們,不用擔心。”

月如將範知府送出府門,擺脫了眾家丁的耳目後,臉上那溫婉的神色瞬間一變。她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塞到範知府手中,問道:“你應該知道怎麽做了吧?”

沈澤明花酒剛喝到一半,突然想起來自己有塊兒玉佩落在了家裏,便打著酒嗝,慢悠悠的向沈府走來,誰知剛到門口,就聽到了月如這麽一句。

他眼神聚焦了半天,這才認出是上回那個美貌卻令人不寒而栗的女人,趕緊躲到一旁,凝息聽著他們的對話。

範知府並沒有意識到沈澤明的存在,所以大搖大擺的打開那小瓷瓶,湊到鼻尖一聞。他眼睛圓睜,問道:“就是這個?”

月如點了點頭,挑眉答道:“越簡單的方法反而越不易露出馬腳。記住,弄到皇陵的牆壁上,你,就能得

到你想要的,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

“知道了。”範知府將小瓷瓶放入懷中,上了馬車。

月如冷笑一聲,轉身進了府門。

沈澤明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妙,不行,雖然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麽,但一定要和大伯他們說才行。

他從暗處出來,快步向府門走去。

守門的幾個家丁見是沈澤明回來了,不約而同的交換了一下眼色,一字排開,擋住了府門。

“閃開!”沈澤明覺得這幫家丁實在是膽大包天了,連自己都敢攔。

家丁們見他一身酒氣,又想到下午沈煦幽吩咐過,不能讓沈澤明回府,以免壞了大事,當下更堅定的擋住了去路。

“澤明少爺,請不要為難我們。”護院的頭兒恭敬而疏離的說道。

“你們若再攔我,便誤了大事!”沈澤明有些氣惱,語氣急迫又認真。

一群家丁不禁轉頭看向頭兒,等他決定。

“澤明少爺有事不妨明日再說,若是誤了什麽,我等便一力承擔。”那頭兒咬了咬牙,下著決心說道。

沈澤明怒極反笑,嗤道:“你承擔?你承擔得起嗎?”

聽著他不順耳的話,想到沈煦幽曾吩咐可以把他打出去,他們畢竟是家仆,當然聽有實力的主子的話,所以沒等沈澤明說完,那頭兒便發話了:“來,把澤明少爺請出去!”

當下,幾個家丁一擁而上,把沈澤明舉起來,重重扔了出去。

“哎喲!”沈澤明摔得不輕,他扶著腰,疼得呲牙咧嘴,盯著那幾個家丁,低低的咒罵了幾聲,甩下了一句:“老子過幾日定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等著瞧!”

說罷,他一瘸一拐的,向遠處走去。

守門的幾個家丁看著他那滑稽的樣子,不禁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沈家的一眾小姐,齊齊聚在沈思越的院子裏。

沈漣茜不知是幸災樂禍還是什麽,總而言之,有點兒興奮。她站到眾姐妹中間,絮叨著:“你們說說,這四皇子是什麽眼光?說我們是庸脂俗粉也就罷了,怎麽連越姐姐都不入眼?”

沈思越靜靜的坐在一旁,臉上的表情依舊是淡然溫婉的。隻有她自己知道,此時她的牙根咬的有些緊。誰都聽的出來,沈漣茜的話裏明顯是帶著刺兒。雖然沒有被四皇子選中,沈思越有過一瞬間的竊喜,為她還可以守著那份對淩靖熙的等候,可是,被這樣當眾折辱,從小到大,她還從來沒有遇到過。

她不敢說話,亦不敢有任何表情,生怕一個不小心,哭出聲來。

“就是啊!”沈嘉俞是三老爺妾室所生的女兒,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嘴上從不積德:“不過越姐姐也真是有膽量,敢和四皇子對著幹,隻可惜,最後也隻能低頭承認自己是庸脂俗粉!”

沈思越麵色一冷,看了一眼身旁的丫鬟。那丫鬟立刻會意,走到沈嘉俞麵前,出手快如疾風,“啪”的一聲脆響,扇了她一個耳光。

所有的沈家姐妹均是一愣。

沈嘉俞捂著自己腫了半邊兒的臉頰,望著那個丫鬟,怒不可遏的喊道:“你敢打我?”

沈思越隻是淡淡的站起身,居高臨下的說道:“做人呢,要認清自己,才能說對話,做對事。”頓了頓,她轉頭望向沈漣茜,柔聲問道,“茜妹妹,你說對嗎?”

沈嘉俞自是明白,沈思越這是在提醒自己,她隻是個妾室生的女兒,即使平素姐妹們關係再好,對著如沈思越這些嫡女時,總還是應該忌憚三分的。

沈漣茜也看出來了,沈思越這是在殺雞給猴看,沈嘉俞不管怎麽說,也是自己的妹妹,這實際是在打她的臉。沈漣茜的臉上時青時白的,想起父母囑咐過自己要讓著所有大伯家的姐姐妹妹,所以她終是不敢招惹沈思越。咬了咬牙,最後不情不願的從口中擠出幾個字:“姐姐說的極是。”

沈思越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剩下的姐妹們不由麵麵相覷。說真的,從來沒有見過越姐姐生氣的樣子。原來,她也並不是那樣溫柔的性子。

“啊!”沈若塵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前額上冷汗涔涔。

櫻兒急忙披上外衣,舉著燭台走了過來,關切的問道:“小姐,做噩夢了?”

沈若塵擺了擺手,吩咐道:“倒杯水來。”

將溫熱的茶碗端在手心裏,沈若塵才悄悄鬆了一口氣。夢中好像有什麽在追趕著自己,她不斷的跑,直到精疲力竭了,卻仍然擺脫不了那東西的掌控。

也不知這夢境意味著什麽。

櫻兒見她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不由勸慰道:“小姐,姑爺明日便回來了,你不用太擔心了。”

沈若塵敷衍的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看著房門一點點關上,沈若塵在黑暗中再度睜開了眼睛。

明日,淩靖熙便要回來了嗎?為什麽,心裏會這麽不安?

翌日正午,驕陽似火。

四皇子和沈家還有範知府一行人上了馬車,浩浩蕩蕩的向皇陵趕去。

“四皇子,這牆體固若金湯,便是經過水的浸泡,也可安然無恙。”大老爺小意的跟在四皇子身後,介紹著他們沈家所完成的“豐功偉績”。

四皇子隨意的用手指敲了敲牆麵,微微點了下頭。

得到了四皇子的一個肯定,大老爺不禁有些喜出望外。正這時,不遠處,“滋拉滋拉”的,某種被腐蝕的聲音傳來。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一個工匠手中拿著一個碗,正不知所措的望著那冒煙的牆麵,那牆麵越來越薄,最後,竟破出一個大洞來。

“怎麽回事?”四皇子眉間微擰,不怒自威的氣勢已讓所有人膽寒。

“撲通”一聲,大老爺急忙跪了下來。

沈家眾人緊隨其後,跪了一地。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明明萬無一失的事情,為什麽又會搞砸。

那個惹禍的工匠也慌忙跪了下來,戰戰兢兢的解釋道:“奴才隻是想往麵條裏麵加些老陳醋,不小心將醋灑在了牆上麵,奴才真不是故意的,求四皇子饒奴才一命吧。”

“你說老陳醋?”四皇子的濃眉微微一挑。

“……是。”工匠匍匐在地的答道。

沈家人有些驚愕,大老爺想,不如先把自己的罪名定了,免得有些人拿這事做文章,他低下頭,認罪道:“是草民一時疏忽,對材料選擇有誤,請四皇子責罰。”

範知府則眨了眨眼睛,開始搬弄是非起來:“幸虧四皇子發現的早,否則豈不給那些盜墓者以可趁之機?”

四皇子聽了,仿佛恍然大悟般,指責沈家眾人道:“沈家已是家財萬貫,富甲一方,仍如此不知饜足。竟把主意打到了皇陵上,不惜與盜墓者勾結,實是可恥至極!”

不等沈家人做任何辯解,四皇子揚聲叫道:“來人!把沈家眾人押入大牢,擇日候審!”

“冤枉啊!四皇子,草民冤枉!”沈家人的叫聲混成一片,卻仍被人連拖帶拽的關了起來。

一批官兵包圍了妍清軒。

仍在溫柔鄉裏醉生夢死的沈澤明迷迷糊糊中,被人抓了起來,扔進了大牢裏。

“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抓我?”直到臉和枯草墊有了個親密接觸後,沈澤明這才清醒了過來,他轉頭看了看,這才發現,對麵的牢房裏,關著的正是幾位叔伯。

百姓裏三層外三層的圍在沈府門口,看著官兵用鎖鏈拷著沈家的女眷們,押向牢房。

那些哭喪著臉的女眷中,並沒有月如。

“沈家犯什麽事了?怎麽又抄家又抓人的?”圍觀的百姓忍不住竊竊私語著。

“聽說是與盜墓賊勾結,在皇陵的牆上做手腳來著。”有知情者散布著小道消息。

“哇,那他們膽子可真是不小。”

“要我說呀,就是人心不足,你看看,他們這一大家子美貌的妾室和女兒,沈家那些老爺少爺們,可真是豔福不淺。”

……

連二老爺和伊冉都沒有錯過這場浩劫,被官兵帶走了。

沈家的大門,被人用封條貼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