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73 父子相見
石階之上，一位美婦人帶著幾名小丫鬟，正衣擺飄飄地立在紅簷大門下，美目頻顧，端詳之下，終於帶著無法置信的表情急急地奔了過來。
“玄兒玄兒……”
美婦人心裏是既興奮又激動，她盡量想讓自己表現得鎮定些，可一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兒子終於站在家門前，心情之複雜，旁人無從體會，隻覺得眼睛澀澀的，下一刻就盈滿了淚水。
墨玄接住了美婦人伸過來的手，眼底一片溫柔，“娘。”
美婦人隻覺得淚花洶湧，高興得都不知道說點什麽好，隻得喃喃重複：“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墨玄幫著擦掉淚痕，語氣裏頗無奈，“我不回來，你也哭，我回來了，你還是哭，娘是希望我回來，還是希望我別回來？”
美婦人撲哧一聲，破涕為笑，隨手拽了墨玄走進了大門。
葉知離還沉浸在母子相見的感人場麵中，隻覺得身子一歪，被墨玄拉著往裏走。
抵達墨府之時，已是遍天紅霞，墨府也為他們一行四人準備了豐盛的晚膳。
葉知離就是在這次晚膳中，第一次看到了傳說中的江湖老大——武林盟主墨傲然。
盟主大人劍眉星目，五官俊秀，墨玄與他有幾分相像，看起來年輕得緊，若不是聽到邊上白蓮和黑冥對他的稱呼，葉知離還以為眼前的男子不過是墨玄的兄長。
由於染病的緣故，墨傲然臉色蒼白，由盟主夫人攙扶著從裏麵走了出來，一雙眸子鎖住了正在用膳的四人，再後麵，就緊緊鎖在了墨玄身上。
他的玄兒確實回來了！墨傲然露出了一絲微笑，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開心。
幾年了，他的玄兒已經長大了。
墨傲然隻覺得一雙眼睛熱熱的，見黑冥白蓮立起身來，他趕緊擺擺手。
“無須客氣，趕了這麽久的路，肯定餓壞了，多吃點。”
墨玄定定地看了一眼墨傲然，不發一語，隻是眸光閃了閃，繼續用膳。
墨傲然終於舍得將目光從墨玄的身上移開，他一一看了看餐桌上的人，早前，玄兒要回來的消息，王叔提前一步飛鴿傳書了回來，想必看起來功底不錯的一黑一白兩人就是傳說中的玄宮左右護法了，清亮的雙眼移往了下一位，那是一位小姑娘。
小姑娘緊靠著他的玄兒，很乖巧地吃著飯菜，見他在看她，忙對著他綻開了笑顏。
小姑娘的笑容很清澈潔純，墨傲然回以一笑，瞅著小姑娘的五官卻有些熟悉。
盟主大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這讓葉知離的笑容開始有些僵掉。
桌底下，她輕輕地踹了下墨玄，墨玄轉過頭來，葉知離趕緊朝他魯魯嘴，墨玄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看向了自己的盟主父親，看到了父親微微發紅的雙眼以及眼底的震驚。
他敲了敲葉知離的小腦袋瓜，低低地說了聲乖乖吃飯就壓下了她的頭，回頭，淡淡地看了父親一眼。
父子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最終，盟主大人輕輕歎氣，隱入了帳簾之下。
夜裏起了風，墨玄一手拉著葉知離，走在了墨府雅致的亭廊上，途中不時有小廝仆人經過，一邊謙卑地問安，一邊又把眼神停留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等仆人一走，葉知離甩了甩胳膊，意圖甩開墨玄的手。
墨玄卻緊拽著不放，拉得越緊，“怎麽，害羞了？”
“我隻是熱了。”
葉知離撇撇嘴，即使被說穿了心中所想，她還是打定主意死不承認。
墨玄不說話，拉著她繼續走。
三三兩兩的仆人又過去了，葉知離終於忍不住了。
“我說墨玄兄，在你家我們還是表現得安分一些。”
可不是嗎？平日裏占占她的小便宜，吃吃豆腐，她忍了，可這是墨府，主人還是位高權重的武林盟主和盟主夫人，她平日再怎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此刻還是得勸勸眼前這位長歪了的大少爺要多多注意言行舉止。
墨玄卻是一笑，夜裏，依稀看得到他眼底熠熠光芒，“我喜歡。”
我喜歡……
葉知離不說話了，耳邊回旋著墨玄簡短卻又堅定的三個字，她從來不知道
這三個字聽起來會是這樣動人心弦。
兩人在一扇門前停下，墨玄忽地緊了緊手裏的小手，葉知離被抓得疼，小臉立刻扭曲了起來，墨玄卻笑了，小丫頭活生生的，是的，他喜歡。
他立在門前，卻遲遲沒敲門進去。
葉知離歪著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緊閉的門，能讓墨玄遲疑的人，隻有他的父親大人了。
父子多年沒好好見過麵，他又是因為和父親鬧得不愉快才離家，兩人之間，不僅隻隔著一扇門，心裏還隔著萬丈的深淵，要踏出這一步，豈是那麽容易？
他終於願意回家，也是想和自己的父親好好相處的吧？她不能讓他一直停滯不前。
葉知離眨了眨眼，反手在墨玄的手心裏撓了撓。
“普天之下，最疼你的隻有你的爹娘，不管之前發生了何事，你的爹爹已經過了好幾年沒有你的日子，想必日子是難熬的。如今，你的爹爹生了病，你身為他的兒子，此刻，就應該毫不猶豫地推開門。”
墨玄直勾勾地看著她，俯過身來在她小臉上就是吧唧一口，葉知離猝不及防，隻得愣愣地瞪他。
她壓低聲音，“你就是一流氓。”
墨玄聳聳肩，笑了，隨即他敲門，門沒上扣，隨著他的動作而敞開。
屋內燈火明亮，葉知離以為她看到的是躺在床上養病的盟主大人，可她錯了。
墨傲然換了套衣服，一身正裝，看著有些威嚴，卻掩不住臉上的笑意，他在桌邊坐得筆直，仿佛一直在等著他們的到來。
“你們總算進來了。”
墨玄來到他房門口的時候，墨傲然早有覺察，他是開心的，卻又是矛盾的。
玄兒好不容易回來，他卻擔心不來看他，在江湖上叱吒風雲多年的墨傲然，這一刻隻覺得無助到心慌，拿掉武林盟主那個光環，其實，他亦隻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放在桌上的手緊了又放，放了又緊，墨傲然的雙眼卻不曾離開過門半刻，好似這樣看著，他就能看到一門之外的兒子。
他是緊張的，連咳嗽都是刻意壓得低低的。
讓他欣慰的是，他的玄兒最終還是推門進來了。
隻是，他亦沒想到，同來的還有那位小姑娘。
墨傲然提起茶壺，默默地給二人添了茶水，二人一一接過，均一言不發。
氣氛一下子又沉重了起來，葉知離把茶放在桌上，有些不安地坐在墨玄邊上。
本該是父子二人，互執淚眼相見的，不僅沒自己什麽事，現在，反而因為自己在場，父子之間有些話不方便說了，自己之前也沒想到墨玄會一用完膳就直接拉著她來看望他的盟主爹爹，若知道，她一定躲得遠遠的。
她打算找個借口出去，一抬頭，卻見盟主大人又一直盯著她看，那眼神，有愧疚，有悔恨，有傷痛，錯綜複雜。
她一時好奇，“墨盟主，你是否認識我？”
墨傲然一愣，隨即搖了搖頭，“不，我不認識你……隻是覺得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葉知離渾身一個激靈，她剛想追問下去，卻見墨傲然深深地看了墨玄一眼，自己道出了讓他多年來自責不已的事。
“我在多年之前做過一件錯事，而這件事不僅讓我抑鬱成結，也讓玄兒因此負氣離家，一走就是幾年……”墨傲然又怔怔地看了看她，情緒有些激動，“看著你，猶如看著我當年的故人，有些話我來不及跟他解釋他已枉死，這些年我亦過得不安心，沒想到在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長得和他如此相像之人。這位姑娘，請答應我的不情之請，讓我對著你訴當年，以減輕自己心中的罪孽可好？”
葉知離神使鬼差地點了點頭，不知為什麽，她的右眼皮突然突突直跳。
墨傲然輕輕掩著嘴咳嗽，等咳完，雙眼已發紅。
墨玄盯著他的父親，丹鳳眼一片陰鬱。
其實他早不怪父親所為，這些年不回來，不過是不知道要如何麵對有苦衷的父親而已，如果當年的父親換成現在的他，他一樣難以取舍，他又有何資格去責怪他的父親？
多年前的那件事，與其說是他的心結，還不如說是他父親的心結，如今，他位高權重
的父親要親口說出來，是要多大的勇氣？
墨傲然的表情悲戚，墨玄一時不忍，衝口而出，“爹。”
墨傲然愣了愣，多少年了，他有多久沒聽到他的玄兒喚他爹了？
他又驚又喜，隻覺得鼻子發酸，堂堂七尺男兒，風光無限的武林盟主，竟因“爹”這個久違的字眼而眼眶濡濕，他忙應道：“嗯。”
墨玄看了眼葉知離，神情從未有過的凝重，他突然討厭極了眼前的情形……以及父親的為難，也許，他不應該如此逼迫他的父親。
“爹，天色不早了，有事改天再談吧，我們先回去休息。”
說罷，墨玄站起身，不料，有一人比他動作還快。
墨傲然把墨玄按在椅子上，輕輕地搖了搖頭，“這機會不是什麽時候都有的，我今日想說的，也是想讓你知道的。”
墨玄凝眉，“我知道。”
“那你就再聽一次。”
墨玄沒了言語，墨傲然卻隻是微笑著又拍了拍墨玄的肩膀，而後，自己也落座，這次坐得比之前近了些，他看著小姑娘，仔細打量完後，不由歎氣，像，真是太像了。
對著眼前這張小臉，墨傲然感慨萬千，往年所發生的點點滴滴此刻全都湧上了心頭。
“當年，我有位交往甚密的故人，有家傳寶物八喜靈玉，據說靈玉中暗藏寶圖，得之既可擁有無盡的財富，有一重要人物想占為己有，得知我與他有來往，以家人性命相要挾，要我幫其奪得寶物，我被迫答應，卻也不想故人為此喪命，可惜故人是個硬脾氣，沒聽我的勸，最後那位爺下了狠心……”
葉知離整顆心不受控製地狂跳，不，她不想再聽下去了。
墨傲然還沒說完，她忽然站了起來，由於用力過急過猛，椅子被她的力道帶得連連轉了兩圈，才哐啷倒地，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父子二人都被這響聲嚇了一跳，葉知離卻像變了個人一般，陷在了陰影裏。
“墨盟主，我困了，先回去休息了。”
說完，也不等二人有所反應，轉了個身就要出去，墨玄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我送你。”
葉知離扭頭看他，“不，你和墨盟主久沒見麵，肯定還有話要說，我自己回房。”
門應聲而開，又利索地被關上。
墨玄看著那扇門，眉頭微皺，轉過頭來，父子對視了一眼，這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情感，墨傲然隻覺得更加憂愁，身為人父，他還是得提醒他的玄兒。
“你打算一直把她帶在身邊嗎？”
墨玄淡淡應道：“嗯。”
墨傲然還是皺起了劍眉，這一聲輕哼，他太了解代表著什麽。
他默默地喝了口茶，半晌，很是鄭重地開口。
“若那個人知道當年被刺了一刀的小姑娘死裏逃生，恐怕不會放過她，你可曾想過，你將要麵對的一切？”
那個人上人，站在最高峰冷眼控製著這個天下，他已不是用強大就可以草率形容，身邊帶著那位姑娘，無疑對他是種挑釁，他那麽目無一切的王者，肯定是要斬草除根的，到時候，他的玄兒要麵對的危險豈是他能想象得出來的？
墨傲然想到他的玄兒接下來要麵對的嚴峻處境，隻覺得頭疼。
墨玄卻隻是嘲弄一笑，“如此君主，即便我輔他左右，促成大片大好河山又如何？當年能為一己之私趕盡殺絕，你以為依附於他，會有什麽好下場？”
墨傲然垂眸，麵色凝重，他的玄兒分析在理，隻是，與其對抗，終是雞蛋與石頭的差距，他這心一急，不由得又輕輕咳嗽了起來。
墨玄倒過一杯水遞給墨傲然，眸色顯得柔和了些，但眼中依然閃動著堅毅。
“爹，多年前，您受製於他，不得不和他同一戰線。如今，玄兒已長大，心裏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父親也不必擔心，玄兒會部署好一切……這姑娘，也不是因為心存愧疚才帶在身邊。”
墨傲然聽著這席話，愣了好一會，直到耳邊傳來開門聲，抬眸，隻能看到一尾紅袖口在門口一晃，墨玄已經走了出去。
他忽地微微一笑，整張臉顯得俊氣生動起來。
他的玄兒長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