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朱顏辭鏡時
如此想著,玄真的千秋節便也開始了。
一時之間歌舞升平,器樂齊鳴,很是歡喜。鑼鼓喧天,和著眾人的歡笑聲,顯得格外熱鬧。眾人皆是歡悅的,除卻我。
玄真表麵上看著是挺高興,但是愁眉鎖眼,看上去又分明是不痛快的樣子。想來我也是讓他心煩了罷?
一時之間,我忙告了不適先行退下。
青鳶陪著我緩步而行,明亮的陽光透過冰涼的空氣直達我的內心深處。隻揭開了一小分毫的陰霾黑暗,其餘剩下的,隻能夠是絕望。
青鳶忽而問道:“娘娘可曉得方才那位許常在是何人?”
我側首相問:“何人?”
“那位許常在是皇後舉薦的,可是她的身份很是不一般。她是從先帝許皇後母家出來的。隻是自從許皇後薨了之後許家便已經漸漸式微落魄了,否則今日也不會是皇後舉薦來的。而曾經榮耀一時的許家也不會被王家所拉攏掌控住。”
“雖然許常在有些心思,但是是這樣的出身,門楣又比不上皇後,想來不足以為懼。反倒是另一個李貴人,我看著有些用處。”
青鳶嗤的一笑:“娘娘忘記了?當初的貪官之亂裏頭,李貴人母家就已經被抄了的……”
這兩個女子,還不夠格。因此不足以為懼。
至少,於現今的我來說,尚且不足以為懼。
我淡然而笑,看著宮中事物,隻覺得宮中一切如舊,隻是我卻不同於從前。
予以殿離著雲逸林十分得近,但是雲逸林處於一片翠綠碧意的湘妃竹後頭,被掩蓋了姿色。而此時涼意寒風,湘妃竹更不如從前那般青翠欲滴,反倒漸漸地沒人去了。
我此時立在此處,心中更覺淒涼。
如今的雲逸林未嚐不是不合時宜的,而我這個人,也更是不合時宜的罷。
想著想著,不由獨自上前去撫摸著那些斑駁的竹身。這些斑駁細碎的斑點,據說是當年舜死去了,舜的兩個妃子,娥皇女英日夜痛苦,淚水便留在了竹子上,以至於成了湘妃竹。
如今,我也多想大哭一場,哭一哭自己,好好為自己活一次。
隻是,哪裏能夠由得了我自己去做主呢?
不由歎息一聲,身後響起了清越的聲音:“數月不見,不想今日再見時卻是這番模樣。”
我回首,青鳶不知何時離開。而此刻站在我麵前的人,正是洛亦華。
我不是很想要見到他。
並非是因為他的關係,而是因為我。
他如今已然是錦瑟的夫君了,再過幾月便要迎娶錦瑟。我如今,再同他私底下見麵,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輕笑一聲:“再見時,連我也不曾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景。大人這數月過得可好?”
“好是好的,隻是時刻掛念著你是否安好。”
我淡然:“我無需大人勞心記掛,倒是錦瑟日日侍奉我,我卻要為她問一句,大人何時來娶錦瑟過門?”
他微蹙眉頭,而我仍然說道:“錦瑟身份低微,幸而得到大人眷顧。既然大人不曾在意過錦瑟的身份
,那麽也請大人好生待錦瑟。畢竟她從未有過安穩的生活。如今大人可以給的,我但望大人盡量都給錦瑟。”
“你難道不知道的麽?當日我為了你,才脫口而出這麽些話的……”
我打斷他:“我自然是曉得的。隻是難不成你解了我的困境之後,就要言而無信,回絕這門親事麽?這樣豈非讓六宮非議,也讓大人蒙受不白之冤?你我都是明白的,而林洛兩家向來都是清明世家,大人如何舍得讓家族也受此議論呢?”
他沉默不語,而我輕輕笑道:“錦瑟是個好姑娘,你不要輕易辜負她。她當初為了你我,而放棄了自己的幸福,那麽我希望你能夠給她你所能給的一切。她從一開始便比我幸運有福氣得多,我也不敢再奢求些什麽。在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之後,我也覺得力不從心了,將來如何,誰都不能夠預測,隻是我還是希望大人能夠信守諾言,將錦瑟娶回家。”
他輕輕笑出了聲,對我說道:“你看,你總是說得這樣好聽。把話都說圓了,任誰聽了都拒絕不了。可是,你自己的幸福又該如何呢?”
“我說過了,我不爭這朝夕長短。而錦瑟她們也確然是比我有福氣得多,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不能夠由著自己的心。大人,你說是不是?”
我這個身份,擱誰身上都覺得尷尬,不是麽?
這點自知之明,我尚且還有幾分。
“當初的你從來不會說這樣灰心的話。”他微微蹙眉,看著我道。
而我撲哧一笑:“大人也說了是從前了。從前的我的確是不會口吐清狂言語,也不會暗自灰心至此。隻是如今時移世易,我也沒有了那樣的資本了。大人,如今我對你,隻有一個要求,便是抓緊時間迎娶錦瑟。你要知道,此事拖久了,對你對我都不好,而對錦瑟姑娘家的名譽也是有損的。”
我加重了語氣,他也不為所動。我幾乎要以為他要反悔了,可是峰回路轉,隻聽得他道:“無事,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就像是遂風一樣,即便他有多麽不情願地迎娶慧靜公主,可是為了你,他也總還是願意的。而我如今,為了你,也是肯的。”
我不忍再聽,隻是覺得五內難受得緊。胸悶得有一霎時讓我覺得呼吸就要從此刻起停滯,這讓我不由得撫住胸口,極困難地呼吸了兩口氣。
他見狀,不由得想要扶我,兩手張開朝著我走近,而我隻是顧及到男女有別,而我與他又是雲泥異路的結果,所以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
他見我這般,不由苦笑一聲:“你何時對我有這樣重的戒備了?”
“我對大人,何時都是一樣的。”我微微喘息著,說出的話有如一擲千金般,“大人,我相信你也是這樣的,大人,你我本就雲泥有別,再如何,也不可能有結果的。”
他默然收回雙手,仿若是不經意之間說道:“是了,微臣與娘娘何止是雲泥之別呢?娘娘放心,微臣會早日迎娶錦瑟姑娘過門的。為了了卻娘娘心願,微臣會盡量給錦瑟姑娘她所想要的東西。還望娘娘安心。”
話盡,作揖離開。
我歎息一聲:“我本就沒有
錦瑟那樣好的福氣,如今一切也都是命運使然。你我注定命途多舛,又何苦再去做些沒有意義的事情呢?”
隻是,他是聽不見的。
我的這一聲歎息漸漸地消散在風裏,隻留下了風兒蕭蕭颯颯的聲響,窸窸窣窣地刮過枯黃的湘妃竹上。而雲逸林更見冷清荒涼,連帶著我的心,也變得寂寞荒蕪。
青鳶不知何時回來了我的身邊,我沒有開口問她為何離開,而她也沒有告知我離開的原因。我們二人便這樣立在風裏,帶著對彼此的了解,心有靈犀地保持著這一份難得的沉默。
終於,一束光線終於透過濃密的黃葉照耀進來,斑駁了一片朱漆脫落的垣牆,留下了一簌簌碎影,把我的心也斑駁成了舊日經年的紅牆。
然而,四壁朱顏改,江山不複在。
那也是我力有所逮的事情啊。
我沒有辦法做到讓時光停留,將青春留下。每個人都會老,尤其是深宮裏的女人。
這些女子往往都有著美麗的容貌,煊赫的家世,深沉的心計,但是卻老得比旁人快。隻是因為她們整日裏都在算計,算計著名位,算計著權利,算計著旁人性命,漸漸地,連帶著自己的性命,自己的年華盛世,也被自己的算計而算計了。
綺年玉貌,哪裏經得住時光的細細推敲呢?
年少之時,誰不是風華傾盡天下?然而,一旦老去,卻是比誰都快啊。
君王的恩寵,又怎麽經得起辭鏡朱顏?歲月無聲地逝去,竟也能夠讓人如此害怕,足以讓人感慨人生一瞬而已。
我淡然問青鳶:“你方才看到了多少,又是知道了多少?”
她也是不顧左右而言他,隻是應了我的話接下去道:“全部。”
“你倒也是實誠。”我輕輕的笑了一聲。
她也一笑:“奴婢既然是全部看到了,也無需隱瞞娘娘了。”
“你倒也是不怕我同他殺了你滅口?”我再問她。
而她卻仍然是笑著:“不怕。因為不會有這個假設。”
“哦?”
“娘娘慈悲心腸,且又是不喜歡權術爭奪,更不喜歡旁人在娘娘麵前班門弄斧。而奴婢也並非是為了自己保命,隻是奴婢信任娘娘,不會輕易奪了奴婢的賤命。而且當日誤會皆已澄清,奴婢人微言輕,即便是胡亂說嘴了,也想必無人會信。如此,奴婢還有理由去瞞娘娘什麽麽?”
我哀哀地歎了一口氣:“你實在不需要在此時對我推心置腹的,我這樣尷尬的身份,給不了你什麽的。”
“娘娘能夠的給的,是別人都給不了的。”她微笑。
“是麽?”
“世間總有些事情是不能夠解釋得清的,而奴婢也自然有效忠於娘娘的理由。”
於此,我不再過問。
而青鳶見此,忽而道:“娘娘不是不信奴婢的,為何幾經問奴婢呢?”
“大約是我想要一個理由罷,否則我終是不能夠輕易地相信在深宮中還有人對我真正地好,為我真正地籌劃。”
“娘娘多思了。”
“但願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