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沈流雲求娶

這幾日天氣愈發熱了,已經到了夏末,正是處暑。

我受不住熱,和娉婷這十數日來皆是待在姱園的清蕪台納涼。自那日七夕一別,已是十數日未見,我細細摩挲著手中碧綠透澈的青玉笄,嘴角始終是含著一縷笑意。

便是娉婷,亦說我近日來連眼睛裏都是帶著笑意的。我不置可否,隻是靜靜臨窗獨坐,時時不忘那晚他所言。

而娉婷亦是成日裏攜著快意的笑容,真真是宜喜宜嗔,倒如石榴花似的明豔動人。我十分喜歡這樣寧靜安穩的日子,足以平安順遂地活下去,細水長流,平平靜靜的。

我不喜歡那些浮華虛無的日子,最可貴的莫過於唐代司空圖《二十四詩品•典雅》裏所言的:“玉壺買春,賞雨茆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雲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陰,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

願隻願,心素如簡,人淡如菊。

這一日方是農曆七月二十二辰時初刻,黃曆上所言是為宜嫁娶,宜入宅,宜和訟,宜冠笄,宜出行。

我原是待在清蕪台與娉婷下棋解悶,正巧如嫿溫言進來奉茶。我瞧她們兩人皆是喜不自勝,笑容藏不住,便笑問道:“你們倆今日是怎麽了?歡喜得都恨不得教每個人知道呢。”

溫言笑著看了一眼娉婷,然後撲哧一笑道:“恭喜二小姐!”

娉婷與我皆是不明所以,互相對看了一眼,然後她問道:“有什麽喜的,也能夠讓你們倆歡喜成這樣?”

如嫿高高興興地奉上貴定雲霧茶給娉婷,又奉了貢眉於我。

我瞧著貢眉出色出得極好。毫心明顯,茸毫色白且多,幹茶色澤翠綠,衝泡後湯色呈橙色或深黃色,葉底勻整、柔軟、鮮亮,葉片迎光看去,可透視出主脈的紅色,品飲時感覺滋味醇爽,香氣鮮純。

最好的貢眉莫過於福鼎大白茶、福鼎大毫茶、政和大白茶和“福大”、“政大”。而以琉璃蓋碗呈來,則顯得湯色純澈,芽葉玉白透明如蘭花上下浮動,清香撲鼻。茶味鮮爽,回味甘甜,真真是好茶。

而娉婷素來喜歡貴定雲霧茶,此茶曾名“鳥王茶”、“魚鉤茶”,是綠茶名茗中的上品。因產於貴定南部雲霧鎮雲霧繚繞的苗嶺主峰雲霧山而得名,又屬於貢茶,自當為茶中貴品。且芽葉肥大壯實,葉色翠綠,茸毛特多,芽形秀麗,內含物質豐富。條索緊卷變曲,白毫充分顯露,外形美觀,形若魚鉤;茶湯濃釅,湯色碧綠;滋味醇厚,香氣濃烈,具有獨特濃厚的蜂蜜香,飲後回味無窮。

我飲了一口又問道:“怎麽不說話?有什麽喜事?”

“聽管家說,有位沈氏公子來向二小姐提親來了!老爺正在府裏正廳接客呢,想來不日二小姐便要出閨待嫁了。”溫言笑吟吟道,與如嫿相視皆莞爾。

我聽了一喜,放下茶盞便歡喜問溫言:“當真麽?”

“當真!”溫言笑著回應我,我側首一瞧,娉婷果真歡喜,我掐一掐她紅若流霞的臉,笑著說:“娉婷也大了,終是要嫁給他人了。我初一開始便知曉你們二人是有緣分在裏頭的,當真不賴。想那流雲公子也是人中龍鳳,萬裏挑一的,自當是放心不過的。姐姐我呢,可算是安心了。”

“姐姐,別再取笑我了。”她害羞地轉過頭去,垂首閉目。

我一聽,調侃道:“哎,你們聽聽,好事不來時,我這是逗弄她;好事將近時,我則是調侃;如今,好事已是在眼前了,我這反倒變成了取笑了。你們評評理,可是不是這樣的道理?”

如嫿和溫言一聽,掩袖而笑,娉婷亦是愈發紅了臉。

我著實是開心的,吩咐了如嫿和

溫言去探探消息,好讓我多一重心安。

我有些許感慨,我與娉婷自小便是姊妹情深。自出生以來,便沒有母親。雖是家境富裕吃穿不愁,但不可否認的是,一直都是父親一人含辛茹苦培養我們成長。我與娉婷皆是感恩戴德,愈發親近。自小與哥哥同是兄友妹恭,半分不逾矩,但是與哥哥的親情始終如一。

這十數年來,亦是咱們倆彼此互相照應著,互相玩鬧。父親從不與母親母家有來往,這是我所不理解的事情,但是與年家與曾家倒是往來密切,因此自幼熟識兩家子女,與我與娉婷倒也是說得上話的。

此番娉婷已然有了歸宿,那是極好的。如今這樣一來,家中有了喜事,自然親朋好友能夠常來走動,且娉婷尋著了這樣好的男子,這一生也不用犯愁了。

我走到她身側,按住她的肩膀道:“娉婷,如今我很是為你高興歡喜呢。”

“姐姐,我希望你亦是能夠嫁與心上之人,白頭到老,相互扶持。”她微微笑著,臉上蘊開了一層又一層的笑容,美好得直逼人眼,就像是一朵花盛開綻放那樣美好豔麗。

“自然了,你我姐妹至親,又非紅顏佳人,想來應當是有個好結局的。”我淡然一笑,“隻是舍不得你呢。”

“姐姐亦是可以嫁與流年公子,你我姐妹有緣成為妯娌不也是好的麽?”她笑笑,榮光絕代,“我知曉姐姐心中已有了打算,不過一玩笑而已,姐姐不必放置心上。無塵少將軍品貌非凡,家世門庭,都是與林家門當戶對的,這門親事,父親也是有意撮合,姐姐的好福氣還在後頭呢。”

我笑著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隻是這樣美好的歲月與時光,終究是不長久的。我萬萬沒有想到,後來還會發生那樣多的事情,每個人都因著不同的事情而改變了最初的結局。所有的人,都隨著命運輪回漸漸地,漸漸地墮入這無邊的悲劇裏頭,永無寧日……

大約到了巳時末刻,溫言傳來了消息。

我見她行色匆匆,略有猶豫,便心知有變。急急問道:“是否發生了什麽事情?”

溫言吞吞吐吐:“老爺見了沈公子的父親生了好大的氣,恐怕二小姐的婚事有變,難以成就!”

什麽?!為何會是如此?

“你先別教娉婷知曉,我去問問父親,再做定論。”我不甚放心地吩咐溫言,卻聽得身後的娉婷顫聲道:“為什麽不教我知曉?姐姐,為什麽會這樣?”

“娉婷你先別急,我待會兒去問問父親,必不教你難受。”我心知不好,隻能先安慰她,再作打算。

“姐姐,但望此事不會再節外生枝,橫生變故。”她有些不鬱,又是擔心。我隻得去問問父親究竟所謂何事了。

去了正廳,卻未瞧見父親,問了管家才知曉父親在昭陽館。我快步而去,不顧是否還是姍姍蓮步大家閨秀。

等到了昭陽館,我推門而入,心裏記掛著娉婷一事。

正巧見父親立在一副未展開的掛畫前,深情注視凝望。我好奇,低低試著喚了一聲:“父親……”

父親沒有轉過頭來看我,隻是低沉開口:“你可知道我當初為何將這個園子封了不許人進?”

我搖搖頭,方覺父親他瞧不見,於是開口:“不知。”

隨後聽得父親輕輕一笑,帶著無限柔情道:“隻因為這是你母親常住的地方,這裏所有的物什皆是你母親所有。”

父親從未在我們麵前提起早亡的母親,我們也一直不明白。今日,卻突然提起,想來是思及往事,不可遏製地想念著難產血崩而死的母親了。

見我沒有答話,父親又問:“你可知這昭陽是為何意?”

自古帶了“昭陽”二字的詩詞文賦有那樣多,著名幾句不過是“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昭陽殿裏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但我心知父親絕不會隨意取了這其中的意思來惦念母親的。

“劉克莊《水龍吟》你可還記得?”父親問我。

“鬳齋不是凡人,海山仙聖知來處。清英融結,佩瑤台月,飲金莖露。翰墨流行,禁中有本,禦前停箸。向弘文館裏,薰風殿上,親屬和、微涼句。已被昭陽人妒。更那堪、鼎成龍去。曾傳寶苑,曾將玉杵,付長生兔。地覆天翻,河清海淺,朱顏常駐。算給扶朝者,臨雍拜者,下梢須做。”我背誦如流,從容答道,“想來是擇了其間‘已被昭陽人妒’這一句罷?”

“你很聰明,很像你的母親。”父親欣慰一笑,隨即道,“你哥哥和娉婷雖然都是極其聰慧的,但是你最像定柔。無論容貌還是學識心思,都是最相像的。”

說著,便上前將那幅畫的束帶解開,那幅畫的就立時呈現在我的眼前,我驚訝不已。這容貌,與我與娉婷,相差無幾。

隨即聽得父親說道:“我從沒有在你們麵前提起過你們的母親,並非我人心涼薄,而是當年有一段很是糾結不清的事情,我說出來,你們難免是難過。”

我知曉,父親並非是涼薄之人,父親從沒有納過妾室,自我記事以來,我們也沒有姨娘。

“可是今日,我卻必須要讓你知曉。”父親開口道,甚是不鬱,“原本那沈流雲我是極其看好的,但是隻因他是陳尋淩的兒子,我便不可能應允這門婚事。”

陳尋淩?

“為何他姓陳,而流雲公子與流年公子皆是姓沈呢?”

“隻因為你母親姓沈,而他這樣做豈非是褻瀆你母親?我怎能容忍?”父親著實生了氣的,“當初我原是小家小戶的出身,沈家當初也並非是大家族,因此兩家定了親事,而我當初一介微寒之身,定了心要去考功名的。但是一波三折,我雖中了狀元,也得先皇賞識,但朝中不免也有眼紅嫉妒之人。那時候陳家是官場上叱吒風雲的,因此與我也算是政敵,正是鬥得得勁的時候,我當時還未知曉結果如何,陳家就差人來提親,說是要納沈家大小姐為妾室,我自然不能夠委屈了她。當下便娶了你的母親,但是因著她家中人情世故,我與你母親母家也不甚往來。”

原是如此,此事說來,果真是傷人傷己的。

“那時候,你母親成日裏也是心煩,後來生了你哥哥也落下了病。直至懷了你與娉婷,沈家開始為陳家所迫,日漸式微,你母親更是傷心氣急。我當時也是成日裏不歸家處理沈家之事,而後,沈家終是安穩了些,你母親受了太多刺激,生產時又是難產血崩,終是沒能夠留下。因此,我與陳家是不可能結為親家的。娉婷之事,我還需讓你與她說。”

“家中也有祖訓,不可與小人來往,不可與惡人相交。若為世家之忌憚,不可與之為友,不可與之往來,不可與之結親。此番,娉婷一事,恐怕是要傷了她的心了。”我正喟歎,覺得人世多磨折,恐非是好。

“因著這條,便無法成全。若是相結為親,便違了祖訓,是要除名的。此事,我已是有了主意的。娉婷與沈流雲有情在其中,我不是不知曉的。但是,這門婚事隻得作罷。”父親心意已決,我亦不知如何是好。

“父親,此事讓我與她說罷。”

“嗯,為今之計,娉婷不宜出嫁。”

“諾。自此後,我會看著娉婷的。”我應了聲,急忙回了清蕪台。隻是一直想著,原來再多的抗拒,始終不及一條明文之規。這樣的結果,還需要什麽伏筆,直接收筆封筆便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