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花落無聲

大約是掌燈時分,鳳儀宮傳來了消息,皇後娘娘,薨了。

此刻,我正在臨帖,初聞時心情煩躁不止。皇後娘娘終於還是被鬥倒了,在那樣漫長的幾年裏,不知曉她究竟經曆過些什麽。

但是,我才進宮一月有餘,便已經受了那麽多的閑氣,又總是被牽扯進來。這樁樁件件,都是針對於我。

而後,我又聽聞諠宜夫人去宣室殿見了玄真,不知說了些什麽,讓玄真下了旨意賜死唐之儀。我聽到此事的時候,心下是極其吃驚意外的。但是玄真此時既然已經認定是她殺了皇後娘娘,那麽也就逃不過一個死字了。

我放下筆,轉首對青鳶說道:“你陪我去見見她罷。”

青鳶了然地點點頭,以示明白我此刻心境。

唐之儀早已遷去冷宮別院,我進去的時候,她看了看我,周圍的燭火光輝十分晦暗,我讓青鳶點了幾支明燭,那幾簇燈火照亮了整個房間。我借此看清楚了周遭情景,也瞧見她如今落魄的模樣。她正呆呆地坐在有了黴味的小圓凳上,衣衫卻還是華貴無比的雲錦蘇繡,卻襯得更加淒涼突兀。

“賤人,還敢來見本宮?”她語氣淩厲,甚是惡毒。

我不以為意:“為什麽不敢?說起來貴嬪娘娘還未恭喜嬪妾呢。”

她不解問道:“什麽?”

我笑一笑,示意青鳶出去,青鳶會意,悄然出去順道帶上了門。

我笑著說:“多謝娘娘為嬪妾掙了個好前程。日後娘娘泉下有知,必定會欣慰至極。嬪妾得娘娘一手曆練,對娘娘感恩戴德,自然是一刻也不敢忘的。娘娘生前不得榮華至極,嬪妾保證,娘娘死後必會風光無限,也算嬪妾報答娘娘。”

她聽得臉色不鬱,旋即笑道:“你以為害死了我便好了?諠宜夫人虎視眈眈,你以為你可以一直得寵下去麽?如今,你借我手殺了皇後冤枉了我,栽贓嫁禍混淆視聽,你以為便能夠成了皇後,母儀天下麽?”

我笑一笑,低頭彈了彈手上的護甲:“我從未害過皇後,也沒有冤枉你,其中是非對錯,你自然知曉。我無意後位,你也不要說這樣的話使我難堪。”

“是你害我,你和王凝析聯手來害我!”她立時站起來,與我怒目相視,“為什麽要害我?!”

“害你?”我反問,念及慕貴嬪一事,氣上心來,“我無端端為何害你?有因必有果,你從前種下惡因,難不成還想收到善果?豈非太過荒謬?慕貴嬪是如何失子失寵,你比我更清楚。皇後是如何沒了身孕的,你也是明白的。”

她看著我說道:“我沒有害她們!當初我不過聽聞皇後宮中需要薏苡仁,因此我才差人送了去的!我無端替人做了嫁衣,已是無辜。我沒有害了皇後,也沒有害慕貴嬪!”

“沒有?你敢對天發誓?”我情急,拽住她的手,指著上天說道,“當年溫家一事是你推波助瀾,暗中協助的罷?皇上可不是聽了你的枕頭風?美女破舌,美女破舌,可不是這樣麽?”

“本宮怎麽會同你發誓!你是什麽東西?”她笑了笑,仍舊是一臉傲然,“無論本宮是否失勢,本宮都是高你一等,你都要屈居本宮之下!”

“娘娘萬福,嬪妾自然沒有這樣好的福氣。”我頓一頓,語笑嫣然,“隻是這樣好的福氣,卻隻有一人能享,母家早已頹敗,不知娘娘心中是何滋味?”

她的笑容漸漸隱去,隻見狠戾:“若非是你,本宮怎會如此!”

我再也笑不出來了:“是我麽?若非是你平日為非作歹,肆意太過,又怎麽會落得今日這樣的地步?唐家功高震主,不知檢點,皇上怎麽容得下?”

她無話可說,我複又道:“你一直都想要害我,不是麽?從第一次偶遇之時,你便想要置我於死地,不是麽?”

她忽然一笑,天真爛漫如同未進宮時的小女子情態:“你不是也是如此麽?今日之事,便是你同王凝析來害我的!”

“貴嬪娘娘別忘了!是你先起的頭,嬪妾不過是隻求自保而已!”我氣上心頭,不免言語偏激,“是娘娘步步緊逼,才導致今日之禍!娘娘怎的忘記了,有因必有果!”

她聽聞,哈哈一笑:“林嫣然,你自負美貌,以為皇上真心待你麽?嗬,你錯了,皇上愛著的,隻會是他的萬裏江山!你以為他會為了一個美人把江山拱手讓人麽?”

我沒有這樣想過,聽她如此說,我不過付之一笑:“嬪妾自問沒這樣的本事,因此不會傻到去做。娘娘還是火燒眉毛,且顧眼下罷!”

她正想說話,長鈺便領了人進來。我隻見那一個侍監捧著一個紅木的承盤,上頭置了一個白玉小罐,邊上是一把景泰藍繪彩鸞的匕首,最側的是三尺白綾。

終是來了。

“婕妤小主怎的在此處?”長鈺帶著那個侍監行過禮,低眉問道。

我笑了笑,燈火粲然映襯著那樣張揚的笑容:“我來送送貴嬪娘娘。”

唐之儀笑一笑,淚盈於睫:“皇上呢?怎麽不來見我?”

“皇上正處理皇後國喪,怎願再見你狠毒容顏。”我接過她的話,順著說下去。

“林嫣然,你是恨毒了我罷?”她緩緩靠著那張發了黴味的木桌坐在小圓凳上,衣衫都有些沾上了黃黃綠綠的東西,她卻不以為意,“嗬,今日之事,你可還滿意?”

我笑著,越發開懷,可是心裏卻越發苦澀不堪。今日之事,我可還滿意否?我的心沒有告訴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如我所願了。

我隻得道:“得蒙貴嬪娘娘指點曆練,嬪妾怎麽敢不滿意?隻是說到恨毒,大約嬪妾不過隻占了宮中女子對你恚恨的十中之一罷?”

長鈺見我們說話,看了看時辰,不由為難道:“婕妤小主,到了時辰了。”

“好,辛苦你們了。”說著,我便準備退出去。

剛轉身,便聽得身後淒涼的長訴:“諠宜夫人!一切都是她!”

我回首笑道:“鴆酒,匕首,白綾。請貴嬪娘娘擇選,早日

上路。嬪妾承諾給你的榮華富貴,自然會給你。當然,這得在你,死了的時候。”

她的眼神晃了一晃,笑著說道:“怎麽痛快怎麽來!”

我沒有說話,隻是回過頭來往前走,出去這個令人作嘔的地方。

隻聽得身後一聲又一聲的笑:“白綾價貴,匕首肮髒,本宮不屑如此!”

不難想象,她是選擇了鴆酒。

我出了冷宮,隻覺得外頭的夜風吹得我從頭冷到了腳底,複又冷到了心裏。

青鳶趕忙上前,為我披了一件丁香色的披風。我對她笑了笑,心裏知曉,此後我已經是成了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意欲處之而後快!

快速回了宮,隨隨便便梳洗,便睡下了。

這覺睡得極其不安穩,我隻覺得夢裏一聲一聲的銅漏自遠處傳來,驚破這宮中寂靜的夜晚。

半夜之時,外頭電閃雷鳴。而我的喉嚨仿若被人掐住似的,呼吸艱難不說,單單是脖頸上的疼痛便令我冷顫連連。我惶然睜眼,瞧見唐之儀身穿素服,發絲胡亂垂下,眼睛睜得老大,透出紅紅的血絲,滿臉的血跡讓我不由驚恐喊出!這樣的雷雨夜,我看見她七竅流血,那樣可怖的模樣讓我失了分寸,隻能夠驚呼。

隻是脖子上的冷意突然串起,我隻覺得呼吸都快要斷了!我就看著,她可怖的麵容在雷電閃起之時被照得驚悚至極,後又隱匿於黑暗裏,這樣折磨著我,我幾乎快要有尋死的念頭!

青鳶匆忙跑進來的時候,我已經全身都是冷汗。我猶自驚恐不安,顫顫的。她試探著走近來瞧我,我一時驚惶,卷了被子縮到床上的角落。

她見我如此,緩緩而又親切地說道:“小主,沒事兒了。小主隻是做了噩夢,明兒個正氣一照,便都好了。”

我慢慢平靜,耳邊仍舊是她輕緩柔曼的聲音:“小主是有福氣的人,怎麽會被夢魘,小主別怕,青鳶陪著小主……”

我幾乎要落下淚來了,扯開被子,撲進她的懷裏。我隻覺她周身散發著令我安心的香氣,感受著她的素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後背。我在這樣安心的撫摸裏,逐漸安睡……

第二日,是全部妃嬪都要去鳳儀宮參拜皇後靈位的。

我一襲荼白的素服,反綰髻上不簪任何鮮豔的飾物,隻佩戴了幾支素銀簪子。

我見玄真眼神悲戚,麵容也露出悲愴的神色。皇後的梓宮準備遷入西峪陵墓,玄真添了諡號,是為孝禧泊裕貴成莊和皇後。待到受了眾妃叩拜,哭靈,祭禮,便準備遷去了。

我這一日都是無話可言,隻是默默的。心中猶自想著從前皇後的好處,她總是一團和氣,不甚威嚴,倒是讓人親近些許。

我終是明白,在宮中為人處世不可以太過寬和,否則終會招致禍患。皇後便是個例子……

我終於變得工於心計,連這麽些感激之情,都變得不甚純淨了。我早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林嫣然了,什麽非將此骨眉公卿,都是舊時的傻話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