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牆倒眾人推

等了許久,玄真終是來了漱玉齋。

我見他頗有疲憊之色,便扶了他去坐著。他笑一笑,說道:“朕這麽些年,雖同她沒什麽情分,但是她也侍候了朕幾年,朕想晉她為貴嬪,你介意麽?”

我聽了,心不由一顫。果真,果真是情分二字,我這麽些時日的努力,全白費了!

我裝作麵不改色道:“皇上做主便是了,臣妾又能說什麽呢?”

他看了看我,複又道:“朕知曉你還在為之前的事情煩惱,但是朕下了旨意,唐家沒為官奴,永世不得入京。朕也得給她一份恩典,不然朕豈非涼薄?”

“臣妾不敢。”我強笑道,“皇上說什麽便是什麽,貴嬪之位原不是什麽大事,皇上做主便是了。臣妾不敢有怨言,也不敢阻擾皇上決定。”

這麽些時日,我花的心思,竟然全都白費了。我心中很亂,卻又聽他道:“你說什麽封號好?”

“這些事情,臣妾不敢做主。”

“你說,朕想聽。”

“任昉的《王文憲》序有言:‘窮涯之返,盈量而歸’。”我不甚在意說道,“做人做事,知足才是好的。”

他看了我一眼,那樣深邃的眼神裏,我卻瞧不出任何其它的東西。

而我卻明白了一件事情,隻要唐家還有一線生機,那麽唐之儀便比我還有勝算。我不能夠容忍有這樣的事情。

唐之儀,她自己作惡多端,卻並未如同旁人那樣,得皇上護佑。我心裏有了成算,卻又不願意自毀長城,一時又不知如何是好。

傍晚時分,皇後宮中穿了來消息,召集眾妃去鳳儀宮侍疾。

我與皇後同氣連枝,有著共同的敵人,難免惺惺相惜。我很是可憐皇後這樣的悲慘,她曾經風光一時,如今卻沒了當年的意氣風發。

我見著皇後的時候,她正在床上準備服藥。周遭一應妃嬪皆是站在床榻左側,我見著晉封之後的唐之儀已經不敢再張揚,隻是臉上的傲氣仍在。

我在心裏冷笑了一聲,覺得此番人世周轉,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自然該好好整治這樣暗波洶湧,烏煙瘴氣的後宮了。

唐之儀,盈貴嬪。今日,可就到此為止了。能讓你做這麽久的宮妃,真是不枉我這前幾日好生照拂你,也不枉眾位姊妹暗自容忍。

想到此處,不覺在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想必今日,你一朝失勢,自是不乏人心大快之人,亦不乏落井下石之人,牆倒眾人推,今日之禍,何嚐不是你素日來欺人太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全太醫及其太醫院醫術高明的太醫皆在此處,獨獨鍾傾愛沒有來。我是知曉的,此番牽扯進來的人,都無法避免魚死網破的後果。我承諾過,要保他無恙。

眾人皆在以銀匙驗毒,我瞧著修和姑姑端著那碗湯藥,那是出得極好的彩釉繪琺琅的碗。我想著皇後如今病痛纏身,見了這些難免心中不痛快。便吩咐了旁人換了平日裏用的冰玉碗,添上一個玉犀湯匙,那湯匙有驗毒的功效

,我這也是為了以防萬一。即便驗地再細致無誤,也禁不住他人暗害。

我笑一笑,身心卻是疲憊的。

太醫皆是驗過了毒,修和姑姑上前去喂藥,唐之儀卻半途接了過去,準備為皇後服侍。

眾人皆是驚詫不已,我也是不解的。平日裏唐之儀對皇後皆是無禮數可言,如今卻一反常態,當真令人不解。

但我轉念一想,她如今失了君心,又無母家可以依靠,自然要為自己謀一謀出路了。

還未想完,便聽見“叮”的一聲,原不想是唐之儀的鑲珠護甲不小心掉入皇後的湯藥中。修和姑姑原本想要重換一碗的,但是皇後卻擺擺手氣若遊絲說道:“罷了,她有心便是最好的藥了。”

我們也都不甚在意,繼續看著。我和諠宜夫人對視一眼,見她格外鎮定,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我也放下了心來。

皇後臉色蒼白得微微泛出一絲青玉的顏色,雙目也不是很清澈。唐之儀此刻小心翼翼地喂藥,我眼睜睜地看著她拿著玉犀湯匙舀了一匙湯藥,慢慢地喂進皇後的嘴裏。有些湯藥留在皇後唇角,她拿了隨身的絹子為皇後擦拭嘴角的一絲藥漬。

如果旁人不知她往日作風,那麽簡直要以為這是一對感情要好至極的姊妹。可惜,這不是。

當唐之儀要喂皇後第二匙的時候,皇後唇角漸漸沁出一絲血。皇後輕輕咳了一聲,頓時嘔出一口紫黑色的血,那樣深沉的顏色,我見了直欲昏沉。

當下鳳儀宮亂成一團,全太醫檢驗許久過後,才驚聲道:“是毒!皇後娘娘是中毒所致!”

我一時驚詫,方才早已驗過毒的,如今又出了中毒的事情,又是怎樣一回事?唐之儀更是害怕,臉色發白。

“胡說!”諠宜夫人厲聲道,“方才都是驗過毒的,全太醫這是蒙我們麽?!”

全太醫立時說道:“微臣方才的確驗過毒的,但是方才是無毒,可皇後娘娘分明是中毒所致。微臣醫術淺薄,可是也不敢蒙各位娘娘啊!”

他方才說完,玄真便急忙忙趕過來。握住皇後的手說道:“你怎麽樣了?”

皇後娘娘臉色慘白,額上又是布滿汗水,她說道:“臣妾沒事,皇上不要擔心。”

玄真輕聲說道:“你要好起來,朕與你夫妻同心,朕是天子,自然是會保你無恙的。”

皇後娘娘恍若未聞,複又道:“臣妾想求皇上,倘若臣妾有什麽不測,皇上請不要傷心。臣妾此生,一直牢記一句話‘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但是皇上是天下的皇上,並非臣妾一人的皇上。”

蘇武的《留別妻》,那句“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一直是膾炙人口的詩句。我也是喜歡這樣的情,期待這樣的情,但是我知曉,我是再不可能會有這樣的感情了。

因此,我也是很傷懷。

玄真極其愛憐地撫摸著皇後的額頭,為她小心翼翼地擦去汗水。我何時見過這樣溫柔似水的他,一時不忍心,轉過了頭去。

眾位太醫一再檢驗,終是檢驗出此事因何而起。

原本這湯藥裏是沒有毒的,但是期間發生了一件小事,我們誰都沒有在意。唐之儀的護甲不小心掉入湯藥裏,而此藥便生了毒。眾人都明白過來,瞧著她,她頓時跪下:“皇上明鑒,臣妾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

沒有?若是沒有?哪能夠這樣巧?

“請貴嬪娘娘把護甲交予微臣瞧一瞧。”全太醫恭謹道,我心下一急,忽而想到,這全太醫是唐之儀舉薦的,會否……

“皇上,臣妾以為全太醫一人瞧有些斷然,不如眾位太醫一同瞧看。”我輕聲說道,一時覷著皇後的樣子。

唐之儀臉色越發蒼白,交由身側的侍婢弄月,由弄月將護甲交給眾位太醫一瞧。不一會兒,眾人皆道:“回稟皇上皇後,此護甲裏含了劇毒,因此才導致皇後娘娘中毒!”

唐之儀愣了好一會兒,才驚聲道:“皇上,臣妾冤枉!”

玄真氣極,厲聲道:“如今物證在此,你有什麽好說的?!”

她聽了忽而朝我喊罵:“賤人,是你!是你害我的!”

我聽了不覺好笑:“嬪妾如何害你?”

她身側一直顫顫的弄月忽而哭喊出來:“皇上贖罪!奴婢是被貴嬪指使的!”

唐之儀愣住,我在心裏冷笑。

玄真皺著眉頭瞧她,她哭得狠,臉也漲得通紅:“奴婢被貴嬪指使去害皇後娘娘!貴嬪讓奴婢去將劇毒塗到湯匙上,還信誓旦旦地對奴婢說,此事一過,她便是皇後,可保奴婢榮華!奴婢一時被豬油懵了心,請皇上饒過奴婢!”

湯匙上沾了毒藥,自然是誰也不知的。那些太醫驗毒,是不會去查看湯匙上是否有毒的。我心裏暗笑,卻突然為她悲哀。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要如何自圓其說!”玄真一時氣急,指著唐之儀,她嚇得花容失色。

過了一會兒,她笑,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還不忘說道:“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她帶著那種怨毒的眼神,看了一眼諠宜夫人,又轉眼來看我,口中還不忘對我們的怨毒之詞:“賤人!你們誣賴本宮,他日必會不得好死!”

“誣賴?如今貴嬪娘娘也瞧見了,皇後如此,難不成是我們演的戲麽?”諠宜夫人緩緩道,甚是不驕不躁。

我很是佩服她,如今這樣的時刻,還能夠泰然自若。

玄真很是不耐,揮了揮手,令人將她帶下去。如今,唐之儀再不能威脅到我了……

那名小宮女也是被判了死的,臨刑前還是楚楚可憐地瞧著我,我一時不忍,想要為她求情。而轉眼看見諠宜夫人對我使眼色,讓我不要輕舉妄動,以免自毀長城。我撇開頭,不再看她。

若是看著她,我就仿佛看見了無數女子在陰謀與詭計輾軋下共同的命運……

如今,我的心也變得殘忍,再不複當初小女兒心思了。

回首來時路的每一步,原來,我的心已經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