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驚鴻一舞

我身子向來不是好的,又是這樣一病,身心俱傷,斷斷續續地也終是到了九月初。

曆屆秀女早已經準備好了要去參加選秀,而我卻並不在這名單之內。

隻因當時,我與無塵說過:“我若是參加選秀,不過是因著容貌能讓他多看我兩眼,沒幾日便忘了。因此,選秀這事並不可取。再者,我心中已有了打算,隻要你能夠讓他到林府來,我也是自然有法子讓他帶我進宮,從此千恩萬寵的。”

我承認,我不願意參加選秀,也是因為我還想著多看無塵幾眼,多待在他身邊。也是因著娉婷與父親對我的不諒解,我不願意我們一家人從此以後都是這樣形如陌路的。

這樣兜兜轉轉,卻原來換了一個這樣的結局。當真是笑話一場!

我披著雲絲披風站在窗前,此刻的天是澄藍的,雲淨天空,那樣的純淨,有如一汪藍盈的春水。但此時,卻是秋日了……

天上鴻雁高飛,卻無錦書從雲端寄來。我病了那麽些時日,麵色蒼白,卻依舊不願上妝。

這一日,正是大病初愈。

無塵書信也緊隨而來。我識得那是薛濤箋,以金色繪了幾支芙蓉花樣子,我苦笑。打開一瞧,正是這一句:“要想得到一個男人的心,下等辦法是千依百順,予取予求。中等辦法是若即若離,欲迎還拒。上等辦法是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我戚然一笑,果真,果真如此。你我之間,不正是這般的麽?

我想要的,想要讓你記得我,也正是因為我求不來,得不到。

你我,原是這樣傷人傷己的關係在裏頭……

隻是我已在一念之間,念念錯過了。

有那麽一刻,其實我真的在胸膛裏翻湧起一陣莫名難言的情緒。

就算我以流年做籌碼,賭來的不過隻是混亂的浮生。

——或許我一生所求,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罷了。

後來又陸陸續續收到他的指示,但是都是隔了幾月的。左不過也就是那人喜好之類的,卻也未曾過問過我。罷了,我也是自討苦吃,怨得了誰呢?於旁人而言,我是癡心一片,於我而言,是千萬人吾往矣!

這樣一來,浮生即使再長,也到了第二年的春日。

這一年,桃花開得極其早,二月末便開了花。那樣洋洋灑灑的妧媚顏色,大多為紅碧桃、絳桃以及撒金碧桃。

我看著這樣明豔的一抹姿色,驀地想起崔護的詩來:“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不過短短一年,我的心境卻再也不複從前。在偶然的相遇時,尋到了畢生珍重的東

西,卻在重新思念時,已然不見。有些事有些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當我已經有意時,想要得到想要追尋,卻發現,一切都是枉然的。而我畢生也將會對此如數家珍,永誌不忘。

人生,不過一場戲。你若入戲太淺,領悟不得人生真諦;而若入戲太深,難免自傷其身。我們這些人,本也與戲子沒有什麽分別……

我已經心中有了想法,而無塵也知曉。並且三月三上巳節,皇上必定會去盤古聖地的盤古神廟祭祀。而沿途難免舟車勞頓,此時林府便可以邀得聖上蒞臨。屆時,我便有了機會。

我心中早已是淡然處之,但是有一件事,我想讓無塵知曉。

“我已來了,你說有什麽事?”這時,我正折了一支撒金碧桃於手上把玩,重新施了脂粉,抹了胭脂,畫了黛眉。又是處於桃花盛開的地方,自然襯得我是人麵桃花相映紅的。

我回首一笑道:“我沒有跳過舞,今日我想跳一次,隻給你看。”

他沒有回答我,隻是看著我。我發覺,順著他的目光伸手撫住,原來是那日他贈與我的青玉笄。當日,在滿池芙蓉與一處桃花開遍之處,互贈相許的旖旎心情早已不複。

我微正了正青玉笄的位置,笑道:“無塵,我從來沒有認為我們會形同陌路。但是如今能夠相遇也是恩澤一場。且人生之事十有八九時常不如意,總有意難平的時候,我不想怨你,隻是想若隻是得到成全,那,何以不成全?無論是紅顏知己還是你隻認為我不過隻是像極了雲卿然,如今早已沒了意義。我不想再往後的日子裏,你想起我時,總會想起雲卿然;不希望你想起雲卿然時,便想起我。那樣,隻會讓我覺得不堪而已。”

你眼中的紅顏是緣分還是知己?可是,你可曾知曉,紅顏往往命不多時。

生離死別,不過都是在這滾滾紅塵中下落不明罷了。人潮擁擠,誰有能找得到誰?

千年時間,下次,我又能是誰?

其實,一切都要經曆過才得知不可回頭。既然知曉倘若離去,從此後會無期,當初又何必執意?

我,竟不知我是在問他還是在問我自己了。總以為他可悲,原來自己亦是與他同樣可悲。

“我曾對你說過的,永遠不會對你刀劍相向。可如今麽,我卻必須將你送到那個人的身邊去。”他開口,我卻笑了。

是,你不會對我刀劍相向,但是卻不能愛我。這不是比刀劍相向更加傷人麽?你也懂情,我不信你不曉得,情之一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是,所以我不想後悔。”我頓了一頓,想起驚鴻舞是跳給心愛的男子看的,此時,我心愛的男

子,就在這裏,就在我眼前。

“驚鴻一舞,算是成全你我昔日情誼。”

驚鴻舞,源起梅妃,後又失傳。至南唐大周後周娥皇幾經辛苦,複得此舞。此舞翩然生姿,輾轉纏綿,寄情於舞,當真是好。

但是梅妃因為楊貴妃而失寵於唐宮,又作一《樓東賦》想要複寵,奈何楊貴妃隻手遮天,最後玄宗不過隻賜了一斛珍珠於梅妃而已,至此,梅妃已然完全失寵於玄宗。

而我,也不過如此。我即使再讓無塵記得我,也不過爾爾罷了。死人的好處便在於生者隻會記得她的好處,而正因為在最美好的年華裏死去,無塵才會將她銘記於心。我這一生都比不過一個死了的雲卿然。

我身著粉霞錦綬藕絲緞裙,舒展雙袖,桃花半落,隨著我舞起。雁在空中翱翔,姿態本就輕盈柔婉,飄逸自如。卻駕彩鸞,芙蓉斜盼。

我長袖舒展,桃花翻飛,一曲驚鴻償還我這情意深深。腰身婉轉承接,指素妖嬈猶如春日碧桃。肩若削成,腰若約素,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舞盡霓裳。

頓履隨疎節,低鬟逐上聲。如若柳牽素,風回雪,翩如蘭苕,飛袂如雲。我周身已經全然是桃花花瓣翩飛,如天邊雲霞,熠熠奪目。如輕雲出岫,嫻婉柔儀,有如澄妝影於歌扇,散衣香於舞風,拭珠瀝於羅袂,傳金翠杯於素手。

如雲煙杳杳,流水涓涓,低眉垂眼,輕舒雲手,玉袖生風,將這飄落的桃花又一次全然翩翩而起。

舞已畢,驀地想起那首:“遏雲歌響清,回雪舞腰輕。隻要君流眄,君傾國自傾。”

滿身的桃花花瓣與漫天緩緩垂落的桃花相得益彰,他已經恍惚,心馳神往。我隻看著他身上落花香滿衣,君子謙謙,如東風入林,肅肅徐引。

“昔李群玉有詩《長沙九日登東樓觀舞》讚揚梅妃江采萍的驚鴻舞:‘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華筵九秋暮,飛袂拂雲雨。翩如蘭苕翠,婉如遊龍舉。越豔罷前溪,吳姬停白紵。 慢態不能窮,繁姿曲向終。低回蓮破浪,淩亂雪縈風。墜珥時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如今看到你的舞姿,我終是知曉了。”他笑著看我,他卻不知,君,亦是傾國。

“無塵,今日我以驚鴻舞相贈,但望今後你我至多是敵人,但望,你能夠得成所願。”我發自真心來提前祝賀他,也是希望自己從今往後做個無心之人。

無心,則無傷。

我與他做不成至親夫妻,那便做至疏知己罷!

人生長恨,美人何辜?白雲蒼狗,浮生一夢,左不過數十年,各人都不記得各人了。

如此,還有什麽可以憾恨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