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心死成灰
我獨自一人回到姱園閨房，伏在軟榻上，淚如雨下。
滲在被褥上綻出幾朵如火般的芙蓉花似的，一陣風將帷帳突兀地垂下，我透過帷帳看著窗外的夜色。隻一片漆黑，風簌簌地吹。淚漬留在被褥上，臉上淚痕仍在。
眼前一片朦朧，卻看見曾經我與無塵的點點滴滴，幾滴淚順著眼角而下。我伸手想握住，卻讓這些情景如煙般散去。
又想起方才曲無軒所說逼宮奪位一事，當真後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到底是礙著了誰？
無塵待那女子那般好，想來對我不過爾爾。我又何須再摻和進去，徒添了彼此不快？
我雖非紅豔佳人，但是也不願得到這樣比施舍還要讓我不堪的感情和婚姻。
我寧願放棄自己的一生，讓他記住我！
既然心思已定，就決計要做到。無塵，是你負了我，那麽我便不許你忘了我。從今往後，隻要你看到玉宇瓊樓，你手握生殺大權時，你都會想起我。
我摸了臉上的淚，心痛至極，卻不願再哭。
走到梳妝台前，看著銅鏡裏的自己，雖有容顏，卻無可悅己者。當真是悲哀，林嫣然這一生，何其悲哀！
這時候，父親攜著娉婷已然歸來，也都是來問我如何。
“父親，我不願嫁了……”我慘淡地答道，心墜如黑暗之地。
“嫣然你……”父親還想說什麽，見我是這番模樣，卻反倒說不出什麽話來，欲言又止道，“你若不想嫁，我也絕不會逼著你，但是無塵方方麵麵都是萬裏挑一的人，你不嫁，倒真是可惜了。”
“父親，我心意已決，你們都不要再問我，發生什麽事了。那些事，我一輩子都不願意再提起了……”娉婷與父親見我如此，也不便相問。
我如今方才知曉，有些東西不可等待，不可錯失，不可悔悟，不可惦念，不可回望，因著這些都隻是徒勞。倘若真能遇見，也不一定能夠預見。
一番苦笑後，才恍然知曉，有一種摯愛叫做偏愛。卻不知是偏了哪的愛。
一見鍾情固是美好，卻難以維久。這些人與事，從不敢多想，怕將自己一生都盡數輸了。有些愛戀須得托付於執著之人，否則，終究是辜負！
我如今方才明白這些事情，卻早已晚了。我與無塵，各自相欠，卻又兩兩相缺。
我想要的他不能給，他想要的我卻給不了，當真是一場笑話。
我們這樣的相逢，不過就是擔得
一句笑話罷了。
我與他，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來不及，我永遠都來不及……
生生世世，什麽生生世世。我終究成了遺珠，斷送我的一生。
“你約我來這裏，還想要說什麽？”此刻的無塵，不複昔日那樣溫潤柔情。
我淡然一笑：“我願意幫你，成就你。”
他一驚：“你說什麽？”
“我說。”我笑一笑，將身上的衣衫攏得更緊。如今流火的天，天氣轉涼地很快，何況，如今我的心都是涼的了，那樣透徹而又鑽心的涼意。
“我進宮去……”我一頓，終是說了出來。
“你當初說過，非將此骨眉公卿……”
“那又如何？沒有什麽區別……”我閉目，笑了一下，“難不成指望你給我一生麽？”
他如此聽得，笑道：“好！好！好！”
那三聲好字，一聲比一聲淩厲，一聲比一聲堅定，你我終究還是到了這個地步啊，無塵。
我沒有說話，並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不出。此時此刻，我的心已經痛到極致。
我幾乎想要在此刻，月冷風清之時躲進他的懷裏，可是，他愛的人，不是我啊……
“我會想法子把你送到那人身邊去，也保證日後不對你刀劍相向。”他頓了一頓，又道，“我知曉他喜歡的，此後我會隔幾日修書於你，你按照我所述的照做便是……”
他似乎還想要再說些什麽，但是我眼神決絕，容不得他多言一句，因此也是作罷。
我已然是心死的人了，也不願多想他還想要對我說些什麽。此後，我與他，不過是求而不得的人。
我站在父親門前，已是許久了。
但我不知曉該如何與父親說，正在措辭，卻見父親開了門。
他見我獨自站在門前，微微有些詫異道：“嫣然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深吸一口氣，暗自咬牙：“父親，我有一個請求，望你答允。”
“你先說，我考慮要不要答應你。”
父親也是知曉的，我不會平白無故地來找他，此時，必然是遇著了大事。
我鼓勁道：“父親，我要入宮。”
“什麽？”父親的反應如同我想的那樣，並沒有在我意料之外，“你可知曉你如今在說什麽麽？！”
我抬起一直垂著的頭，目光也是直視父親，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我要入宮。”
“你再說
一句。”父親顯然動了怒，我卻無法。
“父親，我真的希望你能答允。”
“啪！”果真如我設想之中的那樣，這一個耳光我是躲不過去的。
“你給我回去好好想想！想不清楚就不要出來！”這已是父親最大的寬限了，隻罰了閉門思過而已。我挨了一個耳光，從小到大，我沒有被父親打罵過一句，此時，卻受了這樣大的委屈。
父親轉身關了門，我笑笑，左手撫上左邊紅腫的臉頰。
我索性咬了咬牙，去了庭外，雙膝跪下。
當時夜已深沉，更深風露重。我也不知跪了多久，隻知道當晚月色朦朧，後又下了雨，我的意識漸漸鬆散，已然倒下了。
似此星辰非昨夜啊！我這又是為了誰立於風露中？
再次醒來，已是第二日的午時。父親便在外頭，聽聞我已醒轉，便讓如嫿以及一幹服侍的人都打發出去了。
他就站在離門不遠的地方與我說話：“昨日是我氣極，才失手打了你。”
我知道，但是此時我說不出話來，左臉頰很疼。嗓子又有點幹，此時我並非開口。
“隻是當時，你說出的話當真讓我生氣！”父親話鋒微轉，“你不是不知道你姑姑怎麽死的？為什麽還要進去？”
我遇上那樣一個男子，今後想來也不會再看中誰了。我的一生既然都是注定悲哀，那麽，倒不如讓他永遠記住我，不能忘記我。
“唉……”父親低低歎了一口氣道，“你若是不喜歡曲家，那我便重新為你尋一門。隻是，進宮這事，往後不許再提。”
“父親……”我嗓子幹澀，喊住父親。父親也是知曉我是個死心眼的，因此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氣憤：“你若是還認我做父親，就死了進宮的心。否則，你我便當不得父女！”
我閉了眼，心死成灰。
“父親，我知曉你極度厭惡宮廷傾軋，暗潮洶湧。可是官場不亦是如此麽？父親，你可曾有過選擇？”我聽見我沙啞的嗓音，眉頭緊蹙，“我不願平白辜負了自己，也不願意這樣庸庸碌碌一輩子……咳咳……”
“罷！罷！罷！我不管你便是！”話盡，父親已然甩袖而去。
我默然將枕邊淚痕拂拭，將手覆在雙眼上，此刻真是想要痛哭一場。
這些時日，究竟是因著什麽？
娉婷、父親、無塵。究竟是為了什麽？
而我，失去了什麽，又何曾得到過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