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佳人的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路過一叢幽幽古竹,青翠茂盛的後麵是一彎小小的細流,月牙色的拱橋銜接著一座小小的繡閣。閣外是點點零星的野花。眼前的一切都是那般的精致。

琴音婉轉。

天籟一般的弦聲忽然被生生地遏製在了急流似的高音之巔,我側過身,一個白衣女子靜靜地看著我,眸子裏暗流洶湧,卻也沉寂著一絲的戒備。

我尷尬地笑道:“表妹果真德才兼備,讓人身臨其境,越人歌,聲聲傾慕,當真讓人沉浸其中,好不羨慕其勇氣非凡。”楊黎冷冷笑道:“勇氣非凡又如何?王子鄂君子還不隻是陌路之人,萍水相逢淺淺一笑,為舟女披上了繡花被蓋。那又如何?人走茶涼,什麽都不留。”她站起身,垂首摸了摸琴弦,蹙眉又道:“聲斷弦也溫,但誰還記得在它的身上曾經跳躍過什麽樣的曲調。”

我道:“也不盡是這個理兒,王子雖走,但他為舟女披上繡花被蓋所觸及在指尖的溫柔,一直都會留在舟女的記憶之中,表妹琴聲動人,怎會沒有人記住?人走,茶是會涼,但在有心人的心裏麵,還是滾燙著的。”

楊黎望了我一眼,沒有搭話,轉身抬腳就走。

我愣了愣。

抬頭環視了一圈,心想著為什麽偌大的楊府會有這麽一處小家碧玉風味的閣樓,與別處大不同,這個楊黎,與楊敏一母雙生,但她們二人性情迥異,一個心懷鬼胎,一個冷寂淡漠。住在如此幽靜之地的女子,定是耐得住寂寞的吧。

“等等……黎表妹,我……我迷路了……”雖然不怎麽好意思,但我還是厚著臉皮開口了,楊黎突然停下了腳步,回眸,一勾唇,似笑非笑:“表嫂,你知道在這座大院子裏,什麽人會迷路嗎?一種,就是貪得無厭之徒,另外一種,就是狗急跳牆之輩,迷了路,迷了心智,就再難回到從前的路上去了。表嫂不要以為我方才說的話,隻是表麵意思,人走茶涼,一旦哪一個人消失了,就真的永遠都消失掉了。”

貪得無厭?狗急跳牆?這兩種人,我都不是啊……

難道她以為我是來問她姐姐要回祖訓,才出口說我貪得無厭?我一撇嘴,太小氣了吧,做了壞事還倒打一耙,我眼下迷了路,不知道怎麽回去,哪裏還有什麽心思管什麽祖訓家規的,隻想早點回房吃午飯而已。

好餓啊。

我怔怔地走出了幽竹懷抱的小院子,好在那些可口的糖果可以解解饞,我笑嘻嘻地低頭伸手去挖那一包碎糖,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堵人牆。“對……對不起……”抬頭看見是方才楊頃身邊的那一個白麵書生模樣的男子,我摸著吃痛的額頭,笑道:“你是……”

“我是楊家的常客了,楊三少爺經常來我們琴行買辦,琴行也是楊家的產業分支,大少夫人可以叫我武甚人。”

“武甚人?你的名字真是極好聽的。”甚,是“什麽”的意思,甚人,便是“什麽人”,哪有人的名字會是自問

自什麽人的,想到此,我不禁“撲哧”笑了出來,他的臉色黯淡了一下,恭敬道:“楊大少夫人莫要見怪,方才是武某人不當心,衝撞了大少夫人,也不知大少夫人有沒有傷著。”

我連忙道:“沒有沒有,我怎麽會這麽輕易就被傷到呢,此事也不能全怪武公子,若武公子不介意,能否給我指一下路……我……我剛剛嫁進楊家,對楊家的地形還不是很清楚……”我這個女主人還要問一個客人自己家回房間的路,著實是有些丟人。

武甚人笑道:“新嫁娘剛剛過門,楊家業大家大,偶爾迷個路也是正常的,楊沉也是武某人的兄弟,大少夫人也是武某人的嫂子,一個小忙而已,嫂子請。”

他側身讓路。

我朝他禮貌地笑了笑,便往他手指著的方向走去,他緊緊跟隨在後。

一路無話也是尷尬,我便問道:“武公子,楊家二少爺為楊家光耀門楣,怎麽也不曾聽人說起過,若不是方才你們說起二少爺要回府了,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楊家還有這麽一號人物,也不好意思問,怕觸了忌諱。”武甚人道:“楊家二公子也並不見得是楊家二老引以為榮的兒子,在經商世家,世世代代,都要繼承父業的,二少爺自小便對錙銖金銀沒有興趣,立誌從軍,保家衛國,如今是一名將軍,在刀口上舔血生活,並不是楊家二老所願的,所以楊家沒有人願意提起。”

楊二少爺雖然功成名就,但在自己父母雙親麵前,隻是一個忤逆子而已。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要怎麽做,才能顧全身邊所有人的心意,又不辜負自己的夢想和目標,沒有人能夠做到的吧。

不知不覺間,我們走到了一座大園子裏麵,一座園門過後,便是連苑高樓,我問道:“武公子,怎麽會帶我到這裏來?這裏是……”疑問的語氣,但並沒有得到解疑,武甚人走到我的麵前,大手一揚,指著裏麵道:“看到這座樓了沒有?裏麵正中央有一座佛堂,去給我把裏麵的佛經拿出來。”

什——什麽意思——

“嫂子,你不是要回去見你的相公嗎?幫我把佛經拿出來,我就馬上帶你去見楊沉。”

佛經?他要佛經幹什麽?“你要什麽東西盡可以自己去取啊,為什麽非要我去?”我隱隱感覺到了武甚人身上難以抑製的激動情緒,在一點一滴地耗失耐心。他額頭的青筋暴跳了出來,聲音不知不覺地提高了,道:“你去不去!”

我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

這個人……似乎並非善類……

武甚人突然麵目一改,笑道:“大嫂別誤會,我隻是想請嫂子去取一下佛經而已,方才原是想把大嫂送回房的,但是轉念一想,明日楊家裏有一場法事,需要佛經給僧人們誦讀,楊三少爺也囑托過了,隻是佛經必須要自家人親自到佛堂裏麵取才是名正言順的,我也不好冒昧,而我琴行裏還有事兒,所以就自作主張想勞煩嫂子了,還請嫂子幫一個忙才是。”

楊家有法事他這麽積極是做什麽?況且,雪兒跟我說過了,楊家根本就沒有法事。

難道是這個武甚人和楊敏聯合起來要欺上瞞下?還是雪兒根本就是胡說的?

算了,管他呢,隻是拿一下佛經嘛,誰拿不是拿啊。趕緊回房吃飯才是最要緊的呢。

這麽想著,我也便遂了武甚人的心願,推開了閣樓的門進去了。

滿室的明燭。

我小心翼翼地跨過了一個又一個的蒲團,在高大的靈台前合攏了手掌意思了一番。佛經擺放在高高的長明燈旁邊,我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突然背脊寒涼,原是不經意看見了角落裏一雙藍得發紫的眼睛。

“啊——”

瞳孔擴大,我嘶聲尖叫著,慌亂中打翻了長明燈。毛骨悚然。

喵——黑貓四躥,叫聲怪異。

靈堂裏一陣大亂,長明燈很快便點燃了地上的蒲團,和隨風翩飛的白帳,窗子沒有關上,風源源不斷地灌進來,我手忙腳亂地想去關窗,又想去轟貓,還想衝出去叫人來滅火,香汗淋漓之際,不想外麵已經有人聲了。

“發生什麽事了……”

“好像是走水了……誰在裏麵……”

我才嫁進來兩天啊,可不能出什麽事啊,小姐,我給你丟人了啊,誰讓你不聲不響就把我丟在這個地方了啊。嗚嗚,怎麽辦啊。

“好像大少夫人在裏麵,我剛剛看見她進去了。”是武甚人的聲音!他居然在外麵有模有樣地裝起了路人。我一時心急,就衝到了門口,大門一拉,見到外麵聚了不少的人,很多人的手裏已經準備好了大桶的水,躍躍欲試。所有的人,看著我,都愣住了。

我強作鎮定道:“救火的人都進去吧,其他人都散了吧,一點的小火,不礙事,沒有必要造成這麽大的動靜。”

下人們議論紛紛。

我遠遠看到楊沉火急火燎地走過來了,撥開人群,看了我一眼,問道:“你有沒有事?”“我沒事。”奇怪,這座楊府說小也不小,怎麽一發生點事情很快所有的地方都能傳遍。

楊沉點了點頭,隨著那些救火的人一起進去了,他在裏麵繞了一圈,發現長明燈倒在了地上,臉色難看。他出來後,直接劈頭質問道:“你把什麽打破了?”

“我……”

不就是一盞長明燈嗎?至於嗎?

我瞄了楊沉一眼,他的臉色極其恐怖,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了去——“長明燈是無盡燈,一旦點上,就不能熄滅,隻能任由它燃盡,你這麽大意,是要置楊家列祖列宗於不吉之地啊!”楊沉怒不可遏,“還有那盆翡翠石雕,是祖父生前最愛的古玩,一直都擺放在長明燈邊上,楊府裏的人都知道不能動它一寸,家仆擦拭都很小心,你居然就這麽把它打破了!”

翡翠石雕?難怪方才長明燈落地之時我還聽到了一陣沉悶的聲響……不會就是……不會這麽巧吧……

這下我一抿薄唇,大氣也不敢出了。

“來人,給我把這裏好好地清掃,翡翠石雕的碎片不許動,讓大少夫人在這裏好好地跪一天,反省反省!”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