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燕草如碧絲,翻手為雲雨

清晨時分,陳煜將盧佑嘉請下樓來,指著客廳裏放著的幾個大箱子道:“三少,東西送過來了。”

盧佑嘉語氣有些慵懶,好像是一副沒有睡醒的模樣,“都是些什麽東西呀?”

“都是些寶石,字畫,古董什麽的,還有幾塊上好的和闐玉。”陳煜有些興奮的搓了搓手。盧佑嘉卻是一副完全提不起興趣的樣子,回頭睨了陳煜一眼。

陳煜立刻會意道:“是!三少,東西在哪兒呢!”說著指了指茶幾上一個碩大的不起眼的扁扁的褐色紙盒子。

盧佑嘉慢條斯理的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伸手接過陳煜遞來的褐色紙盒子,叩開封條將盒子打開,裏麵裝滿了同樣是褐色的小藥瓶,藥瓶上貼著工工整整的標簽,用中英文標注著:軍用帕尼西林(Penicillin),那些個小藥瓶密密麻麻將盒底擺得滿滿的。

盧佑嘉低下頭伸出手數了數,嘴裏道:“呦,速度還挺快的,藥也給了不少。”說著隨手拿起了盒子裏的小藥瓶塞了幾個在口袋裏。

做完這一切,他抿了口茶,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走,陳煜,陪我到校場去。”

雖是秋天,金陵的校場仍是碧草茵茵,輕風拂過還掀起陣陣的碧波,幽幽的草香沁人心脾。若不細看完全瞧不出草地的綠色已經是強弩之末的綠,綠中隱約透露著黃,綠的卑微而懦弱。

隨著“啪”一聲清脆的槍響,靶場無數個靶子中的一個的紅心已經應聲開花,出現一個駭人的黑洞。打槍的人頓了幾秒才緩緩將端平的手臂放下,因為他四周隻有一個低著頭的女孩子,所以也沒有拍手稱好的聲音。

“若是在奉揚,這個季節早已是大雪封山了。”那打槍的人看也不看身邊的人一眼,隻是自顧自的道,還一麵埋頭專心的擦拭著灰黑色勃朗寧的槍身,語氣淡淡,無喜無怒。“穆姑娘,我要回北方去了。”他又補充了一句。

“祝盧公子一路安好。”那個穆姑娘低眉順眼的低下頭去。

盧佑嘉再次舉起槍,瞄準遠處的靶心,眯起眼睛,“跟我去奉揚吧。”他露出一抹孩子氣般的天真笑容。

“謝盧公子好意,我從小就長在金陵,早已習。。。”話音未落,隻聽“嘭”的一聲炸雷般的響聲,一顆子彈擦靶而過,竟是已經打飛,失了準頭。“早已習慣了金陵的生活。”子衿故作鎮靜的將後半句話說完,但是背上早已被冷汗浸透。

盧佑嘉將槍放下拿在手裏,轉頭看了子衿一眼,“或者是你不習慣奉揚的氣候,北平也可以。北平的協和醫院有治肺病最好的醫生,帕尼西林什麽的對我來說也根本不是什麽問題。”

子衿聞言抬起頭,一臉的不可置信,“你怎麽會知道?”

“這你不用擔心,我不會用你的母親來要挾你。”他徹底轉身看著那個一直是從容自若的女孩,此時的她卻早已變了臉色,原本一彎柳葉眉死死擰在了一起,白皙的膚色也是漲得通紅,一時間他伸出空著的另一隻手想要觸碰子衿的臉頰,但想了一下卻又停在了半空中,“我隻是派人去看了看你母親。”

“我求求你了,盧公子,你救救我母親。”子衿緩緩跪在草地上,一把攥住了盧佑嘉的手臂。看起來柔軟的碧草實則卻是紮的

她的膝蓋又癢又痛,也同時刺痛她的心。

她打從心底裏認為盧佑嘉對她不過是一時興起,所以她方才並沒有主動將自己母親的事告訴他,讓他解決此事。但是現在他居然主動提出了這件事情。母親是她唯一的親人,也是她全身上下最大的軟肋,隻要能救母親,她可以做任何事。“隻要你能救我母親,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去奉揚是麽?!我跟你走,求求你了,盧公子。”她的臉上分明有一連串晶瑩的東西滑落,如露水一樣滴落在草地上。一滴一滴濺起他心海的漣漪。

盧佑嘉一把將她從地上撈起來,力道之猛直接讓她險些跌進她的懷裏,“嗤。”他側頭發出一聲耐人尋味的輕笑,“我說了不會用你母親來要挾你,不過是帕尼西林而已,我派人給你送去就是。你本就不情願跟著我,何必如此為難你自己。”

“我願意,隻要能救救我母親,我什麽都願意。真的。”子衿抬起頭抹了一把眼淚鼻涕,強擺出一個連哭都不如的笑容來。

“得了吧,笑比哭的還難看。就當是我欠你那天一塊大洋的人情。”他伸手幫她把眼淚抹掉,“而且帕尼西林對我而言原本也不是什麽難事。”說罷將口袋裏的幾個藥瓶全部掏出來,放到子衿手上,“這些你先拿著,剩下的我再想辦法,然後我派人給你送去。”

又是一陣秋風刮過,碧草墊子的波浪又在來回的湧動,耳邊除了風聲就隻傳來子衿顫抖又夾雜著不可置信的道謝聲。。。。。。

“三少,為什麽?”陳煜在車上按捺不住自己好奇心,轉過頭去問盧佑嘉。

“什麽為什麽?”盧佑嘉仍是帶著那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望著窗外。

“三少,你就別裝了,你知道的。”陳煜有些無奈。

盧佑嘉將視線轉回來,盯住陳煜的臉,一臉的忍俊不禁,“起初,我確實想用那些帕尼西林來換她的妥協,但是之後我又改主意了,陳煜你知不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啊?”

“她不是都同意去奉揚了麽,再說管他是不是強扭的,瓜摘下來不都是一樣的麽。”

盧佑嘉依舊含著笑,隔了好一會才回答,“我若是因為帕尼西林而要挾她,她就算跟了我去奉揚也會不情不願的,甚至依她那種性格,記恨我一輩子都有可能。我何苦如此?”

“那,那劉炳文送來那一大盒子的贖他小叔子的青黴素就這麽白送出去了?!”陳煜現在對眼前這位公子哥已經達到了不可理解的地步。

盧佑嘉不慌不忙的點了一支煙,笑容更甚,幾乎像是凝固在了臉上。耳邊隻有從車縫中吹進的呼呼風聲。

子衿被盧佑嘉派車送到家之後幾乎是喜極而泣,忙不迭的趕去醫館將那些青黴素交給了那個郎中。那個郎中看著子衿滿臉的驚愕,但是沒有多問什麽便立刻準備去配藥。

“這些藥夠用多久?”子衿試探著問道。

“約莫一個多星期。”那郎中頭也不抬的回答道。

“那,徹底治好需要多長時間?”子衿又問。

“至少一個月。”

聽到這裏,子衿心中已經是百味雜陳了。他對自己是一時興起那又如何?若是他能將母親帶去北平的協和醫院把病徹底治好,自己跟著他又有什麽不可以呢,不過

是個兩三年的光景罷了,大不了之後自己這一輩子再不嫁人陪著母親終老。

但是想到這裏卻又是一陣陣止不住的難過。

等到那郎中配好藥,跟著自己回家給母親注射過後,時間已近中午。詢問了幾句母親的病情之後,子衿送那個郎中到門口,準備關門的時候才真正的注意到自己家門口的不遠處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她以為是盧佑嘉的人來送藥來了,於是便大著膽子走了過去。她還沒走近,那車的窗子就已經搖了下來,露出一張陌生的麵孔來。

車裏的那個人見子衿走過來,率先開口道:“穆小姐!”

“你們是?”子衿一臉的疑惑,她以為來送藥的會是那個陳煜。

“子衿小姐,現在可有什麽棘手的問題?”那人開口問出這麽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來。

“沒有!”子衿斬釘截鐵的回答,確信了不是盧佑嘉的人,子衿轉身就要走,身後卻傳來一聲,“等等!”

“你們是誰?要做什麽”子衿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穆小姐是不是需要青黴素?我們這裏有很多,可以給小姐。”那人語出驚人,子衿納罕怎麽自己母親的事兒什麽人都知道。

“我們是紀家的人,可以為小姐弄來很多青黴素。”那個人依然堅持不懈的道,“隻要小姐願意跟著我們家少爺!”

子衿這下是徹底僵住了,她有些生氣,這是拿青黴素來做買賣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紀家少爺要拿青黴素來買自己!“敢問這位爺,不知我值幾瓶帕尼西林呀?”子衿帶著嘲諷和戲謔的笑意道。

“這。。。”那個人被這麽一問倒是僵住了。

“麻煩這位爺告訴你們家少爺,他的藥我受不起。”說罷就要大步走開。

剛走開幾步,隻聽耳畔“等等!”另一個不一樣的男聲響起來,子衿回頭見到車子另一麵的窗玻璃搖了下來,露出一個二十七八歲左右男子的臉來,那男子發際線很高,有著陰鉤鼻,狹長的眼光露出幾分不善意的光來。“穆小姐,我是紀家的大少爺常林,請問姑娘可否賞光一敘?”

見到真主露出了廬山真麵目,子衿的口氣也有幾分緩和,她走回車的另一邊,對著車子深深鞠了一躬,嘴裏說道:“謝謝紀少爺,子衿無才無德,不值得紀少爺如此。”她的這番說辭和那日拒絕盧佑嘉的說辭是基本一致的。

“你不需要帕尼西林麽?”那個眼神陰翳的少爺側頭看了子衿一眼,“我可以給你很多。”

“謝謝您了,可是。。。”子衿一時沒有想到什麽合適的借口,總不能說自己已經想通了,想跟著盧佑嘉了吧,“總之,謝謝紀少爺的好意。”說罷真的大步離開。

“砰”的一聲木門闔上的聲音響起,紀常林才回過神來,咬著牙喃喃道:“不過是個下賤的跳舞的婊子,裝什麽清高!”見這位穆小姐狠狠得削了自家少爺的麵子,紀常林旁邊那人立刻勸道,“公子爺,別生氣了。天涯何處無芳草。”

“哼哼哼哼。”紀常林發出一陣駭人的冷笑來,笑到臉都有些扭曲,“不願意是麽?不願意跟著我!我會讓她知道有的事比當跟著我要痛苦百倍,小劉,開車!”汽車揚長而去,隻剩下一串汽車尾氣的煤煙味兒還殘留在空氣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