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亂紅明碧樹,淚染胭脂路
“穆子衿,你別逼我,你。。。明知道!”
房間裏傳出盧佑嘉如同火山噴發前一秒的聲音,那種陰狠而決絕的語氣嚇的一直站在臥室外麵的陳煜和舒建華全身一個激靈。
雖然兩人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插手,但是眼下事態不妙劍拔弩張是不能不管了。
於是連相互使眼色都來不及,連忙就衝進去,兩人同時像餓虎撲食似的撲過去,將盧佑嘉抱住,舒建華一把抱住握著槍盧佑嘉的手,嘴裏道:
“司令!萬萬使不得啊!使不得!”
“都他媽給我滾!”盧佑嘉看也不看舒建華一眼,隻是像一匹饑餓的野狼一樣滿眼通紅的盯著穆子衿的眼睛。
“司令!”舒建華一根筋鐵了心強硬到底,盧佑嘉是一時急怒攻心,脾氣發作,要是眼下任由他打死了穆子衿,恐怕等盧佑嘉清醒過來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樣瘋狂的事來。
於是死死抓住盧佑嘉的手送也不曾鬆開,此刻陳煜也已經上前來一同捂住盧佑嘉的槍口,用身子將身後的穆子衿擋了個嚴嚴實實,也將那黑洞洞的槍口用手包了個嚴嚴實實。
說著二人便使出全身的力氣來,一根一根的把盧佑嘉的手指搬開,把槍從他手裏取下來,闔上了保險。
窗外的朔風敲擊著玻璃像是一個小小的榔頭敲擊著大理石台麵,房間裏的燈光從窗戶透出來,模模糊糊的遊走在暗夜和黎明的邊緣,那燈光像是一柄匕首,劃破玄色的長夜。
屋子裏通了熱水,暖洋洋的,但是他卻仍舊裹著一件大衣坐在那裏,輕易的忽略掉周圍如同波濤般洶湧的暖意。
他伸手拿起洋火來,輕輕動了動手腕將火柴放在磷麵上擦著了,但是卻不點煙,隻是任由他燃著,火焰瞬間就順著火柴杆往上蔓延,幾乎已經燒到了他的手,他冷冷的盯著那簇紅色的火焰在眼前跳躍,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陳煜在一旁忍不住連忙躬下身子,一口就把那洋火吹滅了,嘴裏道:“司令。”
火焰滅了,隻剩下一個枯竭的火柴梗還捏在他手裏,就像是一束行將枯槁的生命。
自從她來到他身邊之後,他便開始日日夜夜的渴望做一位父親。
孩子沒了,他所有的幻想都沒了。
“嗬嗬嗬嗬。”他仰頭詭異般的狂笑出聲,“我真傻,她怎麽會給我生孩子。她這樣恨我,怎麽會給我生孩子!穆子衿!”他從沙發上跳起,拔出腰間的配槍,拉開保險衝著牆就是“啪啪啪啪”的一陣好打。
門外的衛戍一聽見裏麵槍響,端著步槍就衝了進來。
“滾!”盧佑嘉發出一聲如滾雷般的囂叫,衛戍一見立刻關門出去。
牆上暮然多出了一片黑漆漆的彈孔,還泛著激起的煙塵,牆麵上的塵土簌簌落下,槍中的子彈已經打光了,可是盧佑嘉仍舊是發瘋一般的繼續發瘋似的一下一下扣著扳機。
“為了那個男人她居然狠心到殺了我的孩子?”他冷冷的笑著,緩緩的將胳膊放下來,眼眸之中滿是頹唐失意的自戕。。。。。。
這是他生平中唯一的一次,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一直費盡心機想要保護的東西,像是泡沫一般瞬間的破滅。。。。。。
也是唯一的一次,在即將嚐到初為人父的喜悅被拋至天空之後,再狠狠的摔下來。。。。。。
“子衿。。。。。。你居然這樣懲罰我。。。。。。”
也許是因為燈光的關係,他的眸子在幽深的房間裏是那樣的清晰,他指尖捏著一個藍色的蝴蝶發夾,緩緩的摩挲著,閉上眼睛,不由自主的回
到一年多以前的那個秋夜,暗夜如水,一尺疲憊的月光投入眼眸。
他看見她搖曳在風中的背影像是九月九日遍插的纖弱茱萸,像是一池碧波匯聚了無盡的秋水,又像一株隨風搖擺在月光下的玉蘭花,背影單薄卻高貴的像是茱萸莖葉輕旋成的神秘向往,幽深的目光牽引而來望穿的秋水,又像是冰冷的玉蘭花瓣投在地麵上的冷落印記,微風拂過便微微顫動,搖曳生姿,似乎輕而易舉的能將百煉鋼化頃刻間化為繞指柔。
此情此景,也許他這一輩都忘不掉了。。。。。。
但是他卻不想再看見她。
他看見她的絕望的眼眸,總會不自覺的將那神情刻成心中最慘痛的自戕。
他總覺的那雙眼睛,匯集了無盡的哀矜和心酸,化作最慘烈的鋼刀,一下一下,刮著他的心肺,她竟是這樣來懲罰他。
天氣一點一點變暖,滿園的銀裝素裹已經開始消褪,時不時還有早春三月天的陽光刺進屋子,牽引起一陣陣的春意融融。就待再過些日子,蝴蝶就能翩躚在花叢之中,滿園的芳菲就能夠重新綻放,亂紅也能夠飛過秋千去了。
子衿的身體總算是逐漸的好了些,麵上雖然是多了幾分血色,但是終究是因為流產之後身體虛虧太多整日整日的躺在床上。
夏香和吳媽幾個下人輪番上陣,想著法兒逗她開心,她也會時不時的笑幾聲。但是那笑容裏總也像含著一塊寒冰似的,怎麽也化不開。
自從上次同子衿大吵一架,鬧到把槍相對的地步之後,盧佑嘉是再也沒有來看過她一眼。
那幾日子衿病著,夜裏睡不踏實,每每半夜驚醒,伸手所觸皆是一片冰涼的蘇繡背麵,冷得徹骨。但是她卻是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隻是靜靜的翻身過去,接著徹夜不眠。
她知道他不願意再看她一眼,她也一樣不願意再見他。
她隻覺的心涼了,涼透了,對那個男人,她無法向從前那樣坦然相對,更無法像以前那樣當做陌生人一般疏離。
不來也好。
這一日陽光正好,她難得身子舒服些出臥室下樓走走,身姿較之以往更加單薄纖細,吳媽看在眼裏也覺得痛惜,便道:“穆小姐,今日廚房燉了人參烏雞湯,你嚐嚐看?”
她走在樓梯上不聲不響的點了點頭。
吳媽又道:“這些日子天氣暖和了些,哪天你出去轉轉,上街買買東西,也散散心。”
她下樓的步子一頓,停下來轉過臉來看著吳媽,吳媽被她這麽一打量,心裏毛毛的,便連忙回憶剛才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
隻見子衿麵無表情的站在那裏,手還搭著樓梯的扶手,過了半晌,才恍然如夢的道:“現在。。。。。。車子還有麽?”
吳媽一僵,連忙解釋:“自然是有的,雖然司令如今。。。。。。”語出才覺不妥,便連忙低下頭改口道:“車子和衛戍都在。。。。。。穆小姐隻管放心就是。”
她輕輕的笑起來。
原來,什麽都在。
卻隻有他不在。
到了夜晚卻是風雲突變,波雲詭譎,夜空中襲來的寒風貫穿在街道上讓人重溫了一把三九寒天的煞氣,不一會兒便下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不輸給寒冬臘月,打在玻璃上像是覆蓋了一層白色的圍氈。
透過厚厚的玻璃卻可以看見屋裏的宴席之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時不時有如鳴佩環的激越之聲傳入耳膜,那是琴聲,但是不同尋常的是,還夾雜了女子悠揚而纏綿的歌聲,像是月夜下旖旎的玉蘭花香。
仿佛最深的蠱
惑,穿透他的腦海。
包間裏有一張圓桌,桌子寬大卻隻坐了四個人,身邊皆是荷槍實彈表情肅穆的衛隊和肩上搭著一條毛巾的下人。
他坐在那裏嘴裏叼著一根煙,右手托著酒杯,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那白瓷折射出的高光,目光卻麻木而酸澀,仿佛頹唐的失意。酒杯剛剛一空,便立刻就有下人來滿上。
“扈主席今日請我前來,想必一定有事相商。”盧佑嘉端起剛剛滿上的酒杯,輕輕的搖晃了一下,抬起眼眸望了身旁的人一眼。“讓我來猜猜。。。。。。扈主席是為了你那位日本舊友楠本隆平來的,你想代替他來做說客。”
扈錫全一聽,便立刻笑道:“總司令果然是明人不說暗話果,那日本參讚楠本隆平是我舊友不假,我想讓將軍答應日本人的條件也不假。不過。。。。。。”他頓了頓,夾起一筷子的菜來,“扈某今日請將軍前來還真不是為了撫安鐵路的事兒,隻是想將軍軍務繁忙,便請將軍來散散心,聽聽曲兒罷了。”
他一說到這裏,那種玉蘭花香再次襲來,香的蠱惑而迷離,也許是紗簾上的,也許是人的錯覺,更或者是那位唱曲的姑娘身上的。
“聽曲兒。。。。。。”盧佑嘉淡淡一笑,側過頭去打量著那紗簾的掩映之後,那一位低著頭隻顧埋頭彈唱的女子。
她的身姿和相貌,掩映在那紗簾之後,若隱若現,朦朦朧朧,像是霧裏看花,卻最是惹人浮想聯翩。
他將手中的杯子舉起來,仰頭一飲而盡,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來。
酒過三巡,酒壇子已經空了一個,剩下的一個酒壇子已經即將見底。
“盧將軍以為,這歌聲如何?”扈錫全用筷子夾了一塊的銀魚肉羹,平平淡淡的道。
盧佑嘉嗤笑了一聲,別過臉去,望了一眼那紗簾後的女子,嘴角仍舊是擎著一抹冷笑,過了半晌,喃喃道:“嗯。。。。。。”又將頭轉回來看著扈錫全,“不過那霧裏看花,水中望月般的感覺我並不喜歡,扈主席你以為呢?”
扈錫全聽了笑了一聲,同樣舉杯一飲而盡,“雖說是霧裏看花,不過這種神秘的感覺才更叫我心動呢。”說著伸出手來拍了拍盧佑嘉的胳膊,“翰卿,你還年輕了些。”
盧佑嘉的頭有些微微的垂著,看不清臉上的表情,“那我若是把那簾子掀了呢?”
“這位姑娘身價奇高,高就高在這從不以真麵目示人。”扈錫全半真半假的來了一句。
盧佑嘉聽了卻是撇了撇嘴冷笑了一聲,又灌下一杯酒,站起身,動了動衣領,三兩步就走上前去。那女子的身影在燈下是越來越清晰,她垂著頭自顧自的彈琴,但是下巴柔軟的弧度卻清晰的勾勒了出來。
他隻覺得心煩意亂的看見她的側影單薄而纖弱。
他怔了怔。
那側影讓他想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搖曳風中的背影像是九月九日遍插的纖弱茱萸,像是一池碧波匯聚了無盡的秋水,又像一株隨風搖擺在月光下的玉蘭花,背影單薄卻高貴的像是茱萸莖葉輕旋成的神秘向往,幽深的目光牽引而來望穿的秋水,又像是冰冷的玉蘭花瓣投在地麵上的冷落印記,微風拂過便微微顫動,搖曳生姿。
他是那樣的心煩意亂,頭痛欲裂,心髒像是被人一把用手抓住,在瞬間驟縮。
他的臉色早已變的鐵青,但是仍舊反手一把,利落的將懸掛的紗簾扯了下來。
那女子一驚,琴聲戛然而止。
他站在那裏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一字一頓的道:“是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