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她聽見他低下頭,伏在她的耳邊,像是醉了酒一般,含混不清的道:“子衿,我想要你。”

她滿臉通紅,幾乎是要說不出話來,全身不禁開始微微的戰栗,心髒幾乎都要從喉嚨裏蹦出來,空氣之間的溫度似乎都在陡然間升高。

她感覺到他的下巴上帶了微微的胡茬,觸到她的肌膚的時候總叫人覺得帶著有幾分模糊的疼痛,她有些微微的難過,而他在她耳畔低歎了一口氣,仿佛神誌不清的狂熱。

她閉上眼睛,屏住呼吸看著紀常洵沉沉的睡過去之後,才顫抖的伸出手去,撫上他的臉道:

“常洵,你別怨我,我必須要走。你不能死。”

她坐上船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遠處的海島在晨曦之中隱隱約約的勾畫出自己的輪廓來,在黎明的曙光中若隱若現。船還沒有開,但是卻顛簸的厲害,子衿是頭暈眼花直想睡覺,她昨晚幾乎一夜沒睡。

她在紀常洵的酒裏下了分量很重的安眠藥,紀常洵睡過去之後,她便立刻驅車前去督軍府見李朝淵,拿了通行證明之後又立刻前去港口坐船北上。

而且她昨日午後與李朝淵密謀的一項重要內容就是,自己北上之後要李朝淵派人將紀常洵軟禁起來。

直到濟慈之圍得解!

她閉上眼睛,將紗巾往上拉了拉,企圖遮蓋自己瀲灩的眉目,更是壓製自己的性格和氣質。

常洵對不起,我走了沒關係,但是你卻不能死。

“咚咚咚咚!”一陣輕快的軍靴聲踩在甲板上的聲音,子衿頓時睡意全無循著聲音看過去,隻見二十多個身背步槍,身穿戎裝的皖軍士兵正拿著一張白紙詢問船家些什麽。

耳邊盡是呼呼的風聲,子衿聽不到他們交談的內容,但是心中卻是陣陣的忐忑與不安。

那些士兵詢問過後並不離開,而是轉身往船艙裏去,從第一排開始將那張紙打開逐一與乘客進行比對。壞了!子衿心中一個激靈,肯定是紀常林的人來查人了。她身上已經不知不覺全是冷汗,膩膩的滲透了衣料,眼下逃出去是肯定來不及了。

子衿坐在倒數第二排,這是一條毫不引人注目的小船,總共隻有十五排的座位,分兩列一列有四人左右兩邊合起來一共隻有八個人,而且全是座椅根本就沒有床和休息室,查起來太容易也太迅速。

心髒都快要從胸腔中跳出去,她是一定不能被抓的,她若是被抓了,不僅紀常洵完了,依紀常林的性格李督軍也是活不下去的。她是他們被圍困在濟慈半個多月以來所有人的希望。

她下意識的把頭發扯散,抓得亂七八糟像一叢亂生的雜草。

“你!有通行證麽?是做什麽的?”那些兵已經到了子衿的前一排了,正將紙照著打開照著一個人比對。

被詢問的那人是個禿了頂的中年漢子,說話中

帶著幾分北方的方言,唯唯諾諾的道:“長官啊,俺可是個正正經經的商人啊。都是做正經買賣的,先下回北方探親,還幾位軍爺行個方便。”說著握住那幾位士兵中領頭的軍官的手,像是作揖的模樣,但是仔細看去卻分明有一遝被塞進了那軍官的手裏。

那軍官一笑,將那些票子捏在手裏,笑了一下,“你有通行證麽?”

“啊?通行證,那是做啥的?”那漢子站在原地一愣,“上官,何時需要通行證了?”

那軍官不置可否的一笑,將那些票子塞進了口袋裏,又繼續去問下一個人。

“你站起來!”那些兵已經走到了子衿的身邊,將紙打開放在那軍官麵前,那軍官低著頭看了一眼紙,又看了子衿一眼。子衿用餘光瞟了一眼那張紙,那是一道拘捕令,上麵印著兩張照片,下麵還有一行小字,以及一個猩紅色的印章。

那小字子衿是看不清楚,但是那兩張照片雖然印的模模糊糊但是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她和紀常洵的照片。

那軍官打量了子衿幾眼後,又狐疑的叫來身後的士兵低語了幾句。

“你叫什麽名字?是做什麽的?”那軍官問。

子衿故意打了個哆嗦,哭哭啼啼滿目愁容的道:“長官啊,我叫李小鳳,我的丈夫是個開洋行賣首飾行的,前些日子跟一個北方來的野女人跑了,留下我一個無依無靠的,最近才打聽到那個負心漢在什麽地方,我這不是連忙去找啊!我要跟他離婚,這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說著有袖子蹭了蹭眼淚,又忙不迭的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錢來塞到那軍官手裏,“我實在是想把那個小狐媚子和那個負心漢抓回來啊,請長官行個方便吧。”

“哼!”那軍官冷哼一聲,“開洋行的?我怎麽覺著你跟這畫上的女人長得很是相像啊!”說著把拘捕令往子衿眼前一揚。

“長官啊,不會吧。”子衿有幾分羞怯,“這女人長得這麽美,我。。。我哪有她那個勁兒啊,您說是吧!”說著露出一個粗鄙而憨傻的笑容來。

那軍官手下的士兵又上前來悄悄的道:“長官啊,這女人蓬頭垢麵的,長得和她倒是有幾分相似,但是怎麽看也不大像是一個人啊。”

“就是啊,軍爺。”說著又從懷裏拿出些鈔票塞了過去。

“你有通行證麽?”那軍官又試探著問。

通行證?應該就是李朝淵臨走之前給自己的那個了。但是她略略躊躇了一下,矢口否認,“啊!沒有,長官,這坐船還要通行證麽?那是個啥東西啊?”

那軍官聽了以後又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真沒有?”

“沒有!”子衿斬釘截鐵的道。

“那就來人,把她帶走!”那軍官向身後使了眼色,底下的士兵應聲而動。

“官爺啊!”子衿淒厲的大呼一聲,“要不

您說那個證是什麽?我下去補辦去行不行啊?我求您,您別抓我啊!”一時之間哭喊聲喧嘩聲響成一團。

那軍官見狀,又露出一抹冷笑來,“行了,大姐。”說罷揮了揮手帶著那些士兵又去詢問下一個人。

等他們走遠了子衿才坐在椅子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濁氣,真的是好驚險。

果然是這樣,紀常林早就猜到李朝淵會給派出搬救兵的人開出一張通行證來,若是普通百姓如何會有通行證,這通行證若是在李朝淵的人手裏可能會被禮遇厚待,但是落到了紀常林的人的手裏那就是證明自己是李朝淵派出的人的最好證據。

剛才那個軍官也不過就是試探她,看她是不是真的沒有通行證,若她真的將通行證拿出來就立刻被抓回去,但是她偏偏看到了之前那個禿頂男人被審訊的過程,所以咬牙聲稱自己不知道有通行證這麽一回事,反而被剔除了嫌疑。

到景川的時候正是一個黃昏,若是在金陵此時還是草木繁盛雖說已經是強弩之末,但仍舊是滿眼的綠色。眼下景川這個北地的港口城市卻不一樣,街道上所有的葉子已經是凋零殆盡,呼嘯的冷風似乎能穿透人的心肺,如果說金陵的冷風是一根根細小的銀針,但是景川的風卻是一把利劍。

街道兩旁的樹早已經曆過大半年的風雨滄桑之後變成野蒲葵棲息的蔭蔽,晚霞掠影,就連影子也變得硬邦邦的,深夜青光,子衿迎著漫天的星辰踏上了奔赴奉揚的列車。夜晚時分,列車上燃起了爐火,子衿走得急就隻帶了一件單薄的用來擋風的大衣,為了節省時間她幾乎連為自己買一件禦寒的衣裳都忘記了。

她閉上眼睛,將身上的大衣又裹緊了一些,雙手合十哈了一口熱氣,蓬頭垢麵,整個人幾乎是蓬頭垢麵的狼狽到了極致。

她時不時會看到車窗外不遠處的崗哨,雄赳赳氣昂昂的以標準的立正姿勢站立,凜然的英雄氣概,那挺拔的氣魄充滿了北方邊防軍不可一世的威嚴。

她幾乎是不可抑製的聯想到了盧佑嘉,思索著自己能開出怎樣的條件和價碼來,才能說服這位年輕的少帥出兵相助。她明白紀常洵走之前所擔心的事,但是隻要能救紀常洵一命,她會傾盡所有。

幾乎連絲毫的把握都沒有,但是無論如何她總要傾力一試,為救那個故意從假山上摔下來為自己的母親送消炎藥的人,為救自己的夫君,為解濟慈之圍。

也許她到現在才發現自己或許是真的喜歡上了紀常洵,甘心冒如此大險孤身北上隻為救他一命。

常洵,常洵,你應該看到了我留給你的信了吧。

這一次你別怨我,這一次是我欠你的,欠你的。。。。。。那些消炎藥,還有欠你的這兩年來對我的絲絲情意。

她能感受到的,是任何一個尋常女子都能感受到的,紀常洵對她濃烈的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