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解佩淩波人,玉輪碾芳草

春去秋來,正是到了這一年金陵花落的時節。

紀家官邸池塘的水是碧了又灰,花落了又開,現在即將又要落了。

黃昏時分,紀常林拿著一份電報衝進了紀載華的辦公室,滿臉興奮的道:“父親,剛收到的消息!盧襄平於九月二十九日宣布撤兵了!奉軍同意易幟,聽命於中央政府了。”

一年過去,紀載華的身體更加的消瘦,眼窩也陷得越來越深,幾乎是緊貼著骨頭,他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道:“終於退了,我 也實在是耗不起了。。。。。。”

“父親,我是這麽想的,眼下總算是南北統一了,再過上一個多月就是您老的生日了。我尋思著把那些南北方的將領都叫過來聚一聚,您看怎麽樣?”

紀載華聽了眉毛一挑,將嘴角揚了揚道:“就這麽辦吧。”

奉揚的花基本已經凋謝的差不多了,僅有的也隻是在落日的餘暉下苟延殘喘而已了,黃昏的陽光打了進來照在盧襄平一張麵無表情的臉上,盧佑嘉的眼睛長得很像父親,他和他大哥佑軒都遺傳了盧襄平那一雙眼窩深邃,眸子黑亮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在盧襄平眼角的溝壑之下隱約可以看見當年的英姿颯爽,風神俊秀。到了現在這般年紀卻頗有一副滄桑曆盡之後那種欲語還休的氣韻。

一圈圓桌整整齊齊的擺著,北方邊防軍的高級將領基本全部到場,隻見盧襄平的桌上的紙拓下壓著一份電報,“諸位是什麽看法?”他道。

“司令,我覺得應該去。”吳元慶率先開口,“他紀載華邀請駐守各地的將領來做生日,一是為了讓司令表態從此是真的聽命中央,二也是給底下想搞小動作的將領提個醒兒,讓他們都規矩著些。”

但是語出立刻就有人反駁“可是,這誰知道紀載華那個老奸巨猾的老頭子葫蘆裏麵賣的是什麽藥?萬一像上次專列的事兒。。。。。。所以還請大帥好好思量。”

盧襄平坐在椅子上,沉思了許久道:“靖惠,你是什麽意思?”問的正是盧襄平最為信任的高參,也就是劉豫霖的父親。

劉靖惠道:“大帥,必須去,他紀載華這次是看我們的誠意。但是出於安全,您又不能去。”

這話一出,一直坐在一邊沉默不言的盧佑嘉突然開口道:“司令,讓我去吧。”言辭鏗鏘有力,落地有聲。

火車的車輪跟鐵軌的摩擦聲十分的有規律和節奏,聲音均勻的像是有著固定的旋律,

車窗外的太陽緩緩將自己的身軀隱藏在地平線以下,因為幾乎沒有風,鐵路沿線的村莊冒出的炊煙像一條條蜿蜒的遊龍直衝入雲霄。

他點起一根煙來夾在手裏,望向窗外。

一年不見,不知故人是否依舊?

晚秋的午後,子衿坐在紀家官邸的客廳和紀載華的三姨太顧雲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盡管窗外的白晝仍舊是明晃晃的亮著,但是大廳裏所有的水晶燈都徹底打開了,子衿從來沒有這麽一刻感覺到,燈光居然猛烈到比陽光更甚一籌。

紀載華這次邀請的客人並不多,除了鍾懷山等中央幾位高官外,就是呂佩喜,蔡元坤,嚴繼鵬,劉義山,王秉璋,還有盧襄平,但是個個都是地方實力派的代表。在各自所轄的地區裏有一手遮天的本事。

看似小小的壽宴,簡直比得上中央委員會議的排場了。

也許是紀家本身就太過顯赫,所以並不在乎子衿的家世是多麽的低微甚至到不足一提,這一次紀常林還特別要求紀常洵將子衿也一同帶來。

“這位小姐可真是個大美人兒,不知是你家的什麽人?”呂佩喜來的最早,眼下紀載華還不曾露麵,便側首向三姨太詢問,因為他和紀載華向來親厚所以說話也要隨便一些。

子衿連忙從沙發上站起來,鞠了一躬,隻聽三姨太一邊嗑著瓜子一邊道:“哎呦,都怪我,呂大帥我忘了介紹了,這可是我的二兒媳,紀常洵的夫人。這人啊是文靜有賢淑,好得不得了呢。”

呂佩喜一聽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二公子的夫人,我當是誰呢?!”說著哈哈大笑一陣。

“見過呂大帥。”子衿微微欠身,卻是臉色發白身子微顫,像是一隻受傷的小獸。

“妹妹,你怎麽了?是不是病了?”紀常洵握住了子衿的手。

子衿聽了連忙搖頭說沒有,她隻是不習慣像剛才那樣詢問,那種口氣簡直像實在挑選一件精致的貨物,這讓子衿感覺到分外的難堪和羞辱。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天上的星星是越來越明亮,來的人也越來越多,紀常林也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出現了,子衿的汗毛本能的豎了起來,全身手腳開始冰涼發軟,四肢的血液幾乎全部流回到心髒。

她是那樣的怕他。

不過紀常林卻一直以一個大哥的姿態將子衿介紹給來的客人,這些人的眼光中或多或少的都會流露出那麽幾絲驚豔來,到了現在子衿才忽然

明白紀常林讓自己這麽一個沒有身份地位的人過來參加這等宴會,炫耀的不是自己的身世和家庭,而是自己的容貌。

這種羞辱簡直比剛才多出幾十倍來,撩撥她那被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心結,毒辣而玩味的眼光從四麵八方的像是一隻隻的流矢一般幾乎要射穿她的心門。

但是子衿隻能垂著頭接受別人投來的各式各樣的眼光。

忽然嘈雜的大廳裏傳來陣陣汽車熄火時的引擎聲,接著隱約有人敬禮時布料的摩擦聲,和車門關閉的聲音傳來。子衿看到身邊的紀常林不經意間抽了一口冷氣,然後拋下自己往門口過去。

先是有身穿鐵灰色軍裝的戎裝衛隊小跑著進來,之後一個身影想從天而降似的出現了,那人吹著黑色的軍麾,一進屋就脫掉了頭上戴的軍帽,唇角微微揚起,走向紀常林十分客氣的道:“家父臥病在床,不能趕來參加紀總理的壽宴,還請你多多包涵。”

“盧司令既然臥病,那麽盧三公子代替盧司令能來,我們也是十分榮幸的了。”紀常林同樣是嘴角擎著笑,客氣的道,在盧佑嘉麵前也是沒有落著任何下風。

他的聲音就像是天空中的一道驚雷般刺穿她的耳膜。。。。。。竟然是他來了。。。。。。。

忽然她的腦海中開始不自覺的回憶起一年前他所說的話。

“敢問小姐芳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我記住了。”

“穆姑娘,我要回北方去了。”

“跟我去奉揚吧。”

“或者是你不習慣奉揚的氣候,北平也可以。北平的協和醫院有治肺病最好的醫生,帕尼西林什麽的對我來說也根本不是什麽問題。”

“我後天就要坐專列走了,在金陵火車站,下午六點的火車。”

“這幾天我就住在金陵大飯店,你要是有什麽事情直接去找我就行,什麽事兒都可以。”

“能送給我麽?就當留個紀念。”

“子衿,我走了。”

子衿,我走了。子衿,我走了。子衿,我走了。。。。。。看著他就那樣器宇軒昂,昂首闊步的往這邊走過來,子衿簡直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那種難以呼吸的痛苦幾乎要將她全部的摧毀,那種壓迫的呼吸聲簡直像要把自己溺斃在深海中。。。。。。。窒息的感覺在瞬間包裹著自己的全身,她不自覺的向後退了一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