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覺揚州夢,負卻佳人心

在路上已經下起了雨,十一月的金陵陰氣萌萌然動,空氣中的濕冷之氣化作陣陣的冷霧。天灰的很陰沉而且很厚,風卻很薄,但是卻很冷咧,夾雜著些微弱的雨絲從車窗縫中鑽了進來,打在子衿的手背上,涼涼的但是卻在不經意間刺痛了神經。正想伸手把窗戶搖上去,忽然一直坐在一旁的紀常洵,躬下身子伸長手臂從她腿上越過來,把窗玻璃搖了上去。

他道:“妹妹這樣會感冒,這是媽咪告訴我的。”

這是子衿第一次聽到紀常洵主動說起自己的母親,以前聽說的不過是下人的隻言片語,那個日本護士誰也不認識,就連長相都被說成了好幾個版本。

“媽咪?”子衿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紀常洵垂下頭去,神色黯淡,“媽咪很美,很美,就像妹妹一樣的美。”

“看你長這麽漂亮就知道了,伯母定然是個大美人。”子衿笑了,她是真得覺的開心。

“我好想她,我好想媽咪。”子衿看到了紀常洵的臉上有著跟前些日子的自己一模一樣的表情,簡直像是照鏡子一樣,忽然心中湧上了一股辛瑟的鹹味。

她第一次主動伸出手來握住紀常洵的手,低眉斂目,“媽媽一定會在天上想著常洵的,她一定會希望常洵好好的生活下去。”

說到這裏卻忽然覺得唇上一涼,竟是他趁她不防備吻了上來,他的唇是那樣的涼,像一瓢冬日的洪湖水,涼到幾乎不像是個活人。她愣住了,卻沒有躲開。

車窗的玻璃上打了斜斜的雨點,車子拐了個彎濺起的積水“嘩啦”的一聲響,司機在後視鏡裏看到了這一幕,連忙埋頭開了雨刷,盯著前方的路。。。。。。

車子開了足足開了有好幾個小時才到,子衿下車的時候覺得頭暈,像是坐車時間太長了。他忽然明白了官邸大清早就來電話叫他們過去的原因,原來官邸離洪湖是那樣的遠。

紀家官邸的院子裏有一個很大的池塘,當時的一池清波,早已化成了如今一歲一枯榮的灰敗,岸邊草木凋零,可以看出當日的以青草覆岸。紀家官邸的布置和洪湖的私邸基本上時相仿的,唯一不同的是官邸的樓是“回”字形的,從一樓可以望到二樓的房間,從二樓的房間出來也能直接望到大廳。

窗外濃雲密布,大廳吊頂的水晶燈開的晶瑩透亮,明晃晃的燈光照到人的臉上像是施了一層薄薄的胭脂,子衿脫了大衣交給來迎接的下人之後又轉過身去,幫著紀常洵脫衣服,他做這些事經常是有些笨手笨腳的。

她的指尖碰到了紀常洵外套上的扣子,剛解開了一個,卻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竟然紅了臉,愣在了原地。

“呦,是老二和老二媳婦來了呀,還楞在那裏做什麽,來來來,過來這邊坐。”明媚的女聲響起。

紀常洵聽了以後,抬起頭來道:“三姨娘。。。”聲音脫了老長,語氣竟是可憐巴巴。

子衿聽到紀常洵叫了以後才試探的開口,聲音幾乎是細不可聞,“三姨。”

“喲,快來來來,讓我瞧瞧。”那三姨太語畢已經熱情的過來扯子衿的胳膊,便走還便說:“老爺子都惦記老二好幾次了,說想見見新媳婦兒,這下可算是來了。”說著眼光犀利的將子衿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撇了撇嘴道:“嘖嘖嘖,真是個美人坯子,怪不得,怪不得。。。”說到這裏卻又沒有說下去。

子衿連忙說:“三姨,謬讚了。三姨才是真正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呢。”

這三姨娘不過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穿了一身水藍色織錦繡花旗袍,包裹的身段愈發的窈窕纖細,脖子上掛著一串銀光閃閃的瓔珞圈,白皙的腕上還帶著一個晶瑩光澤的玉鐲子。薄唇上塗了唇膏,是時下最流行的顏色,下巴有些寬,眼中卻連連暗送著秋波,好一個嬌媚的美人。

說著帕子一甩,“哎呦,廢話咱們也就不多說了,你們先在這路吃些東西,老爺子就在上頭呢,我這就請去。”轉身就要走。

子衿一聽連忙拉住三姨太的手,“這如何使得,原是我和常洵上去才對。”

“等一會常林還要回來呢。老爺子的意思是在一起吃一頓飯呢,臥室裏可如何轉得開腳。”於是便轉身上樓去了。

子衿一聽紀常林這兩個字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臉上,不過紀常洵隻是在一旁忙著吃水果也沒有在意。

紀載華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平日裏對無線電並不怎麽感興趣的紀常洵卻經抱著無線電興致勃勃的玩了起來,下人一見連忙過來打開了來聽,冷不丁就有那麽一句兩句就鑽進了子衿的耳朵裏。

無線電裏的女聲不帶任何情感色彩,說得是:南北局勢緊張,北方奉軍自列車爆炸案之後基本已經同中央政府決裂,戰事一觸即發。南北方的革命黨人不約而同上街遊行,要求奉軍易。

子衿心裏卻忽然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來,那種感覺苦苦的,酸酸的。

紀載華在子衿出神的時候已經坐在了沙發上,正在打量著自己和常洵。

看著紀載華的目光炯炯,像一隻利箭,流矢穿心,子衿連忙拉著紀常洵起身鞠躬,“見過父親。”

“常洵頑劣,還要請你多包涵著些。”紀載華的語氣有些冰涼,與其說是在同子衿講話不如是說在自言自語,他是承認子衿的身份的,原本子衿擔心自己的身份不會被紀家接受。

“父親說的是哪裏的話,常洵很好。”說到這裏子衿甜甜的笑了起來。

紀載華這才正眼打量自己的兒媳,目光卻在瞬間凝滯了,隻見他放在膝蓋上的手已經握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目光是灼人的一瞬不瞬的,他那種驚心動魄的目光讓子衿覺得渾身冰涼,“你是。。。。。。”他喃喃自語,忽而又頓住不再說話。

“不用站著了,坐下吧。”紀載華在說這

句話的時候已經將頭轉了回去,表情也變得平靜,不再看子衿一眼。

子衿打量著這個以前經常在報紙上看到照片的人,他比報紙上登的要瘦一些,眼窩深深的凹陷下去,鼻梁長得和他們兩兄弟是一模一樣,將近六十歲的年紀,眼中卻閃著犀利的光,大拇指上帶著一個巨大的玉扳指。

窗外的雨聲是越來越大,刷刷的聲音像是海浪正在磨洗岸邊的卵石,紀常林一直沒有回來,偌大的別墅裏更是沒有聲音,紀載華拿著一張報紙戴著個金絲邊老花鏡在看,嘴唇抿得緊緊地,臉色很是難看,隻要他不說話家中就沒有人敢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紀載華突然道:“雲珊,去吩咐廚房,不用等老大了。”

那三姨娘一聽立刻歡喜的答應了一聲:“唉。曉得了。”

直到午飯結束紀常林也沒有露麵。雖然紀載華還算和藹,甚至還給子衿夾了一筷子的菜,但是他畢竟是政界的高官,混跡官場多年身上的權威架子拿捏的非常到位,那種與生俱來的威嚴就好像他的眼睛,會發出犀利的寶劍,瞬間就能殺人於無形,這讓子衿感覺到深深的畏懼和可怕。

而且他不願意見到紀常洵是顯而易見的,就連初來乍到的子衿都發現了,他每回看紀常洵的眼光中帶著隱痛和愧疚,還有幾絲說不清的意味,那種眼神好像疲憊到隻想靜靜的任由生死。

紀常洵吃完飯就嚷嚷著要回家,紀載華隻是站在二樓的走廊上負著手,身子幾乎是貼著扶手的欄杆往下看去,眼神空洞而蕭索,直到兒子出門也始終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直到紀常洵走了不知道多久,才緩緩的冒出一句好似夢囈般的低喃。。。。。。

初音。。。。。。

紀常林進門的時候發現父親仰天坐在躺椅上閉著眼睛小憩,竟是已經睡著了,手裏卻拿著個巴掌大小還泛著黃類似硬紙樣的東西,被麵似乎還些著一句話,隻不過被紀載華捏在手裏,擋去了一大半。他於是輕輕的走上前去瞟了一眼。

隻一眼他就已經瞬間變了臉色,原本陰翳的眼眸變得狠辣無比,像一束利劍能穿透鐵甲,但是他仍是退回到門口,好像什麽都沒有看見一樣,恭恭敬敬的道:“父親,我回來了。”

紀載華在瞬間將眼睛睜開,眼神又恢複到了原先的那種犀利。

“父親,北方正在大規模清查維護共和的革命黨人。”紀常林道。

紀載華聽了之後默不作聲,隻是緩緩站起,將抽屜打開把剛才手上拿著的東西放了進去,又重新拿出一樣新的東西來,那是一把手槍,他拿著手槍轉過身去,望著身後那張占據了整麵牆的地圖。然後將手槍抵在遼闊的北方五省的地盤上。

紀常林看了一眼,隻見那手槍的槍口正對著的是遼安的奉揚,他聽見紀載華一字一頓的道:

“奉軍這顆毒瘤若是一日不除,國家將永無寧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