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_第八十九章

“背不動就放下吧,我還死不了。”蕭攸垂著頭,發絲散落下來,遮住了臉龐。聲音細若遊絲,卻還是嘴硬地不肯示弱。我已經沒有心思去和他鬥嘴,隻是緊咬著牙關,彎著腰,一步步朝前走著。我感覺到身上的重量,還有那人逐漸微弱下去的氣息。

“你清醒點,不要睡著,醒醒啊,蕭攸。”我連聲喊他,那種恐懼牢牢攥緊我的心髒,讓我快要喘不過氣來。我害怕,這人睡著了,就不會醒來。我害怕,他就這樣,死在我麵前。

“蠢貨,吵死了……”他的頭俯在我肩膀上,那微弱的呼吸打在我的脖頸間,我這才感覺到了他還活著。蕭攸不耐煩地抱怨一聲,可即便如此,他隻要一直同我說話,就不會睡著,那我也就安心了。

“你別睡著,撐住啊。再等一會就到了。”我眼角泛起一陣濕潤,努力振奮起來,哽咽地提醒他。步履依舊是格外的沉重和艱難,可我始終並未放棄他,沒有停下,反而拚盡全力想走的快一點。

蕭攸似乎聽出我的惶恐,還有那懦弱的哭腔。隻是極為平淡地悄然說了一句。

“你不是恨我嗎?為什麽還要救我?”都到了現在,他連命都快保不住了,竟然還有閑心在意這種問題。他才是個大蠢貨,比我還蠢的人。難道就不怕我惡意報複,將他丟在這裏,然後一走了之嗎。

我忽地破涕為笑,別扭地回答。“是啊,我恨死你了。你要是覺得內疚,就給我好好活著,等著我來報仇。我要你把欠我的,全都還給我。”

是啊,我明明是該恨他的啊。在他侮辱的時候,在他拋棄我的時候,我不都恨不得殺了他嗎。可是直到之前那刻,我看見處於垂死邊緣的蕭攸,腦海裏卻隻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救他。

我到頭來,還是那麽愛他。縱使被他傷得體無完膚,我依舊希望他幸福,希望他好好活著。無論他接下來的人生,是否和我有關。我都不後悔。

這樣想著,背上那人突然輕聲笑了。雖然聲音格外微弱,但那笑意卻還是直直鑽進我的耳朵裏。他,笑了。認識他這麽多年來,從沒有聽過他這樣簡單的笑意。僅僅是出於欣慰的笑聲,我愣了一下,又繼續朝前走著。

我一言不發,突然陷入了沉默,似乎是被他那笑聲,驚住。我想不出多餘的話來,再讓他保持意識清醒。一時間的啞口無言,讓我自己都有些不適應。終於,思前想後了一下,出於我還是擔心他又昏過去,於是猶豫地還是喚了一聲。

“蕭攸……”

話音剛落,蕭攸動彈了一下,我心下稍安,好險沒睡過去。隨即,一個滿是涼意的吻,結結實實地落在我的脖子上。我渾身顫抖了一下,卻不是因為恐懼,隻是因為驚訝。我從未在蕭攸這裏,感覺到這麽溫柔的吻。不是占據,不是掠奪,隻是滿滿是憐惜。

這吻,甚至比懷瑾

的吻還要溫柔,還要讓人沉醉。

這人,還是那個蕭攸嗎?我失神的瞬間,一個沒留意,蕭攸從我背上頹然摔下。我這才回過神來,跪在了地上,深怕他又受傷。

“你沒事吧?蕭攸!”我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心急如焚。快到破曉時分,四周也不像之前那樣昏暗,我勉強可以看清他的麵容。麵如死灰,渾身上下都是血跡。蕭攸沉沉閉著眼,像是沒了動靜。

我恐懼地渾身顫栗起來,望著他凝固在嘴邊的煦暖笑意,才肯定剛剛那笑聲不是幻覺。可現在這人,怎麽就沒反應了呢,怎麽不說話了呢。他該不會……我不敢再想下去,將手指遞到他的鼻下,直到感覺到那雖然微弱,卻還尚存的呼吸,這才稍微安心下來。

方才裹在他腰間的衣袖,已經再次被鮮血染紅。我不再猶豫,再次將他背在了身上,加快了步伐。在又走了一會之後,終於到了山間那處茅屋。裏麵住著的是一對年邁的夫妻,見我們倆落魄至此,蕭攸還受著傷,不由得驚訝。

我隨口編了個理由,說我們從別的地方來,結果路上遇到山賊,不僅錢財被偷了,他還受了傷。他們果真信了,將我們安頓了下來。可現在迫在眉睫的是蕭攸的傷,我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那對夫妻看過蕭攸的傷口之後,便同我提議道。

“這麽深的傷口,想止血的話,還得縫上幾針才可以吧。我們兩口子年紀大了,眼神不好,我去找針線,這活還是交給姑娘你吧。”

我從小到大,都沒經曆過這種時候,那傷口看著都可怖,我又怎麽敢拿針線去縫合啊。我著急的吞了吞口水,猶豫了起來,萬一縫不好,那不還是給蕭攸添亂嗎。

“我……不會縫這個啊。”想了片刻,隻得無奈推拒,深怕一個不好,使得他傷上加傷。

“姑娘,要是實在擔心,那就隻能去山腳找大夫了。可你看你夫君傷得這麽重,恐怕撐不到大夫來了。”那老婆婆向我說道,我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蕭攸,還是不省人事。咬咬牙,狠下心,點了點頭。

“好,那就我來吧。咱們盡量快些。”說完,他們就去準備了。等熱水燒好,針線也都準備好,他們兩二人都在門外等著,怕打擾了我。

我走到了床邊,看著昏迷的那個人,暗暗下定了決心。我一定要救他,我不能讓他死。然後我將他上衣脫了去,這才仔細看清了他腰間的傷口。心跳不自覺的加快起來,我抿唇,拿去了穿好細線的針,在點燃的蠟燭上燒了片刻,直到那熱度從針傳到了我的指尖。

我一手輕輕放在了他的傷口上,當觸及到那冰涼粘稠的嫩肉時,我克製不住的想要顫抖。但想到那人的性命如今就在我的手裏,我還是忍住了。

隻要腦海裏想到這人的模樣,我就重新冷靜了下來,也不再分心。一針一線地替他

縫著狹長傷口,我從沒想過,自幼學到的女紅,如今竟然用在了蕭攸身上。時間似乎慢了下來,額頭上不知不覺的冒出細汗。

終於,傷口被我縫上了,我看著滿手的血跡,都是那個人的血。心情卻不由自主的輕鬆了下來,他呼吸平穩了下來,心跳也逐漸有力。我知道,我還是救了他。

這一切做完,我依然精疲力竭,來不及出門告訴那對夫妻,便趴在床頭,伴著空氣裏彌漫的血跡,就這樣睡了過去。這一覺睡的格外踏實,直到我聽見身邊傳來的聲響。我困頓地抬起了頭,清晰的看見眼前的那人。正噙著笑意,靜靜看著我。

我雀躍地上前,想要觸碰他。可那滿手的血跡,我還是停下了,尷尬的呆著。

“你醒啦?”我被他這樣的笑看得有些不自在,也不是平常的怯懦。倒是有些受寵若驚,他從沒對我笑得這麽溫柔和隨和。外麵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進來,分外溫暖。那一夜過去,他竟然像是變了一個人。

“嗯,是你救了我?”他用手臂撐著頭,側著身子盯著我,說話語氣雖然生硬,可聽上去卻也像是慢慢融化的堅冰那樣。我心頭一軟,臉頰倒先熱了起來。

“是……是我。”我支支吾吾的回答,現在的氣氛讓我覺得格外詭異。

“那你說,我該怎麽報答你呢?”他戲謔問道,話裏意味不明。我不知道他是想怎麽樣,我呆呆看著他,想要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一些端倪。可還沒發現什麽,突然傳來一陣陣敲門聲。蕭攸突然警覺起來,望向房門。

“姑娘,你夫君醒了嗎?我送點早飯來,給你們吃吧。”

“夫君?”蕭攸卻抓住了這個細節,開口反問我,臉上笑意更甚。我怕他揭穿我昨晚編的謊話,連忙捂住了他的嘴,朝門外喊了一聲。“您放在外麵吧,我待會出來拿。”

等我收了手,他依舊不依不饒的問我。“你就這麽想嫁給我?”蕭攸說的雲淡風輕,可我聽來,卻是被刺到了痛處。我想又怎麽樣,他娶了別人,我也嫁給了懷瑾。我們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我有多喜歡他,他又不是不知道。可每次,這喜歡不都隻是被他,當作傷害我的工具而已。現在,我救了他,還要被他這樣嘲諷。要不是為了救他,我至於編這樣的謊話嗎。

“是又怎麽樣!你願意娶我嗎?”我委屈的紅了眼眶,朝他嚷道。我討厭他這副什麽都在意料中的自負表情,我總是被他這樣嘲弄。我再也不想這樣了,再也不想。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凝眸定定看著我,過了半晌才道。“我要是願娶,那你願嫁嗎?”

我震驚地瞪大眸子,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我聽錯了,或者是他傷到腦子了。

可他那個認真的模樣,就像是在對我昭示,自己的確沒聽錯。

那一定是他腦子壞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