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腕上紅線,心上朱砂

她的淚,如奔湧的潮,更似母親喉間的鮮血。寸寸染紅了眸,也讓她冰冷的心感覺到世間尚存的一絲暖意。

“哥?”她顫抖著望著葉年蜷縮的腿,蒼白的臉上暈開一絲輕描淡寫的顏色。便是這樣的不以為意,讓她的心更疼。她不會忘記那一聲斷骨之音,葉赫發狠的聲響:打斷他的腿!

緩緩跪在葉年跟前,葉貞淚流滿麵,伸出去的手卻不敢觸碰他的腿,生怕再次弄疼了哥哥。微微抬頭,喉間哽咽著隻能發出脆弱的低問,“哥,還疼嗎?”

葉年搖頭,放開咯吱窩下的拄杖,將其攙起來。

“看見你好好的,哥就算斷了腿也甘願。”他的手拂過她的臉,忽然嚶嚶的嗚咽。堂堂七尺男兒,即便斷了腿也不及此刻的哀傷,他執起妹妹的手,淚如雨下,“以後,哥哥保護你。”

葉貞垂眉,眼淚順著臉頰緩緩滑落,卻倔強的抬起頭,“哥,我要報仇。娘不能白死,我要讓國公府的人,都付出代價。娘的血怎麽流出去的,我便要他們怎麽還回來。”

葉年一把抓住葉貞冰涼的手,眼底的複雜盡是驚懼擔慮,“不不不,報仇的事讓我來。你還有大好的年華,你……”

“哥,來不及了。”葉貞用力撫去臉上的淚,卻好似說給自己聽一般,又低低的說了一遍,“來不及了。”

“為什麽?”葉年死死扣住她的胳膊,消瘦的麵頰上湧現刻骨的疼,“貞兒,發生了什麽事?”

葉貞笑得淡然如月,學著母親的樣子,用手拂過哥哥濃鬱的眉,“哥哥的眉最好看,生就一雙劍眉,卻總愛鎖著。哥,貞兒不能陪著你,貞兒入了宮,隻有在那人吃人的世界裏,才能為娘報仇。我要笑著,看他們每個人哭,若……”

她頓了頓,強忍住在眼眶中打轉的淚,倔強得讓人心碎,“若貞兒沒能回來,哥哥便要答應,永遠不許報仇。”

葉年瘋似的抓住葉貞的胳膊,幾乎摳入她的肉裏,要與她的血肉融為一處。他的唇止不住顫抖,卻沒能

發出一絲聲音。所有的話語都卡在喉嚨裏,頃刻間化作流淌的淚水,止不住從臉頰上滾落。

葉貞踮起腳尖,輕輕抱住哥哥的脖頸,“真好,還能活著。”

顫抖的手,緩緩收緊,葉年雙眸重重合上,抱緊了自己的妹妹,痛徹心扉。他才是哥哥,所有的擔當應該屬於他,而非她!心,狠狠疼著,他昂起頭。

她聽見哥哥的心跳,還有那一句低低的哽咽,他說:老天爺,她才十六歲,放過她吧!

葉貞的淚緩緩而下,她出宮的時間不多,如今能見上一麵,已經是莫大的福分。

“哥,我不能在外頭留太久。”葉貞攙著葉年坐下,蹲跪在葉年的身邊,將頭伏在他的雙膝上,眼睛裏閃爍著明亮的光澤,“不要擔心我,哥哥要好好活著。”

她抬頭,看見葉年紅著眼睛,半晌才扯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好!”

外頭的雨,淅淅瀝瀝的,冷了心腸,也濕了離人眼眶。葉貞執意不肯讓葉年送她出門,此生怕是不能再見。既然無法再見,何必再落離人淚,何必再受離別苦。不若就當不曾看見,眼不見,就不會疼得那麽撕心裂肺。

馬車還是那輛馬車,葉貞抬頭看著外頭還在綿綿而下的雨。

“我會照顧他,你安心便是。”墨軒執著傘,潑墨的並蒂蓮花圖案襯著他墨發白裳,地上騰起的水霧卻讓她眼中的墨軒,宛若謫仙臨世。

他的傘,稍稍傾向她的頭頂,卻濕了他的肩膀。

葉貞深吸一氣,“以後怕是不能再出宮了。”

既然被分配到華清宮,再不能像普通宮女可以換班出宮。如今她是有主子的人,以後生死都握於他人之手,再不得自由。

她看見他眼底散開的清淺水霧,薄薄的卻不叫任何看見眼底的清幽。墨瞳裏的光暈開濃鬱的墨色,他若有所思的頷首,卻不說話,任憑雨水打濕他的衣衫,讓那一襲白裳染上了清晰的水漬而渾然不覺。

上馬車的時候,墨軒將傘收起,塞進她的手

裏,“帶著吧。”

葉貞猶豫了一下,重重點頭,卻不舍的望著門內。

哥哥他……

袖中取出一根紅色的絲線,光澤新亮。墨軒站在雨裏,細密的雨簾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聽見他的問,“可願?”

她忽然想起睜開雙眸的時候,看見那個墨發白裳的身影,那個如謫仙般峻冷的男子,如墨的眸子閃爍著幽冷的黑暗。心,狠狠揪起。遇見他,在她此生最狼狽的生死一線,他成了她活下去的希冀,也給了她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說不清是什麽情愫,隱隱覺得看著他便得心安。

仿若隻要有他在,她會覺得自己的血液和心跳都還在,才會想起自己也不過十六芳華,不過豆蔻一般的年歲。

像著了魔,又好似此別便是終生,她竟重重點頭,說了一句,“好。”

她看不清他的眼睛,隔著雨幕她第一次看見那個清晨裏,從陽光裏轉過身的少年,衝著她笑了笑。唇角是迷人的弧度,如同天上彎彎的月亮,讓她的眼眶突然紅了一下。

因為他的紅絲線,係上了她的手腕。

他說,“一係不離別,此生相依依。即便身處天涯,也能相逢。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葉貞卻狠狠搖頭,“還是莫要再見吧!”

說完,她抱著那柄傘,轉身進了馬車。

皇宮何曾是個好地方,人吃人,不知何時便會屍骨無存。若非為了報仇,她是斷不願踏入那樣冷漠無情的地方。既然不是好地方,她隻願自己所珍惜的人,都不要靠近。鮮血與性命,便有她來承擔,生也好死也罷,都免不了一幕幕廝殺。

馬車徐徐而去,她撩開車簾子,看見遠處的墨軒依舊站在雨裏。

卻沒能看見他眼底晶亮的光,寸寸冰冷如雨。

廊柱後頭,葉年泣不成聲,終歸無能為力。

入了宮,便不是人,隻能當自己是鬼,剩下的隻有廝殺。不是你死,便是我死,誰也逃不脫既定的宿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