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像極了心尖上的男子

假山後頭空空蕩蕩,沒有人跡。葉貞低眉不說話,稍許才轉回身,拎起了那兩籃花瓣。

月兒遲疑了一下,“貞兒姐姐,你不是說不得生受,怕惹禍事嗎?”

葉貞唇角微揚,眼底的光鋪滿氤氳,教人看不清,“人家好心好意的相送,你我豈可浪費人家的一番心思。”

若沒有猜錯,應該是她……

慢慢的往回走,繼續走她的羊腸小道,皇上今晚駕臨華清宮,尹妃格外重視,她們必須盡快趕回去。

所幸來得及,被麗珠嬤嬤叨念了兩句便打發回房了。畢竟是新人,萬一衝撞了皇帝,可是吃罪不起的。何況葉貞的臉上還隱約可見傷痕,如此殘顏豈可教君王看見。若然驚了駕,便是滔天大罪。

坐在床沿,葉貞定定的望著明滅不定的燭火,若有所思。

“姐姐可是有心事嗎?”月兒閃爍著大眼睛不解的問。

葉貞輕歎一聲走到窗前,外頭微微下著小雨,悵然道,“明兒個是初一。”

月兒頷首,“是初一。初一便初一罷,姐姐為何好端端的歎起氣來?”

“月兒,你在宮外可還有想見的人?”葉貞回眸看她,眼底的光竟有幾分清淺的亮澤,明亮得教人挪不開眼睛。

“沒了。”月兒回答的時候,微微將頭垂下。父親已然將她抵債,何來想見之人。天涯,也不過獨己一人。想了想,又抬頭問道,“姐姐心中還有人可以惦念麽?”

葉貞許久才道,“有的。”繼而關了窗,便癡癡的盯著窗戶看了很久。轉身的時候,眼底的光卻一寸一寸的冷下去。

大仇未報,她容不下兒女私情;哥哥未見,她懸心晝夜難以安寢;步步為營,她一心毀滅而非重生。

是的,活著就是為了毀滅。

外頭響起了喧囂,她知道皇帝來了。

月兒快速衝過來,正要開窗,卻被葉貞一聲喝住,“你不要命了?”

手一縮,月兒的臉上微微泛著白,“姐姐?”

“皇上駕臨,閑雜人等必須回避,這樣簡單的道

理卻還要我時刻提醒你嗎?”也不知是什麽緣故,葉貞第一次正色訓斥。並非她動怒,而是這一次真心不可以胡來。不比公公嬤嬤們,那是皇上,若然衝撞,任憑她有三頭六臂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所以,她不允許自己,還有月兒出現這樣低級的錯誤。

月兒忙斂了色,“對不起姐姐,月兒省得。”

口吻鬆了下來,葉貞羽睫顫了顫,“月兒,宮中不比其他地方,言行舉止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你我皆是螻蟻,性命不由自己,所以不能有半分錯漏。否則下次就不是冷宮,而是亂葬崗。明白嗎?”

聞言,月兒定定看著葉貞許久,終於咬著唇狠狠點頭。

早晚她都會走到皇帝跟前,走到葉氏姐妹跟前,付之浴火重生的光耀。

聽聞,皇帝不能人道,故而後宮無嗣。

聽聞,皇帝雨露均沾,後宮無一專寵。

聽聞,皇帝生性懦弱,朝政悉數旁落……

與麗珠嬤嬤磨蹭了許久,葉貞才被允準出宮,由月兒代替其清掃宮殿之職。宮門口,早有馬車等待,葉貞上了車,心裏如揣著一隻兔子,不斷的蹦跳。

腦子裏不斷盤旋著那一日的墨發白裳,還有那雙青絲將綰的手。

羽睫微微垂下,下意識的攥緊了衣袖。

不知哥哥如今,可好?

墨軒,他肯讓他們見一麵嗎?

無塵雜,眼底的光幾分愁結,幾分憂鬱,幾分清冷,幾分隔世……

再抬眼,卻已經到了昔時走出的莊園。

煙雨朦朧中,又見墨發白裳的男子,手執素白的油紙傘,潑墨而成的並蒂蓮花倒映著他如墨的眸子,薄唇微微牽起,勾勒出淺淡出塵的輕笑。看了她隻幽然道,“回來了。”

她撩開車簾走下車,他的傘往她頭上傾斜,為她遮去了頂上飄落的雨。

“謝謝。”葉貞說得很輕。

墨軒抬頭看她,精致的麵龐較之離開時,早已截然不同。蝕骨丹的藥效在她的臉上逐漸浮現,疤痕淡淡消失,五官開始轉變,變得

再不似從前的葉貞。從前的葉貞雖然貌美,卻沒有此刻立體的五官。

鳳眸飛揚,肌膚勝雪,絳唇不點而朱,一顰一笑搖曳了星雲。

再過些時候,蝕骨丹的藥效會更加明顯。他甚至會想,下一次見麵,是否連他都認不出原來的女子?

聽得她一句輕柔的謝謝,墨軒低眉一笑,並肩而立,一傘之下默不作聲。

及至進了園子,漫步走在回廊裏,葉貞才回頭道,“我很好。”

墨軒“嗯”了一聲,忽然牽起她的手,“我帶你去見個人。”

她愣了一下,卻被他帶著跑起來。九曲回廊,他牽著她的手,一路小跑。她看見他如墨般的長發在自己眼前飛舞,白裳衣袂蹁躚,像極了臨世的謫仙,有著不可觸摸的脫塵絕世。他的手心暖暖,溫暖了她冰涼的手。

記憶中的男子,一如初見般,有著陽光無法照耀的溫涼。卻願意牽起她的手,給她灰暗的生命中一絲陽光般的希冀。就像大海中的救命稻草,漂浮在她空蕩蕩的心窩裏。

九曲回廊,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十六歲的年紀,充滿了愛恨離愁,卻也是豆蔻年華。

朱砂顏,吟蒹葭,誰讓誰的心蒙了黃沙?

空回首,傾城盡,誰讓誰的喧嘩成曇花?

清晰的拄杖落地聲,她頓住腳步。墨軒放開她的手,緩緩走到一旁,看著她徐徐轉身,視線直勾勾落在回廊盡處。

熟悉的顏,熟悉的人,熟悉的記憶如潮湧現。

葉貞的身子陡然顫得厲害,深吸一口氣,鎖骨清晰外露。他看見她的手攥緊了衣袖,雙肩微微**,卻驟然化作一聲喉間淒厲,“哥……”

葉年拄著杖站在回廊盡處,麵上是清淺的笑,伴隨著緩緩張開的雙臂。唇微微顫抖,發出哽咽的呼喚,“貞兒,哥在這裏。”

眼淚瞬時如潮奔湧,此生骨肉血緣,唯有眼前這一人。

世間,再沒有比葉年更親之人。血肉相連,骨血相依。

千言萬語都不及一聲呼喚,一個擁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