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金家有女_第十五章



那日敏之被甩下馬背,馬場的大夫粗看了一下,說是恐有斷骨在體內,自己也不敢貿然診斷,還是送去西醫院的好。待隸銘馬不停蹄將人送進了醫院,院方又表示聽說嘉永軒主人去年剛從德國買進了一台能夠照見骨頭的“X光機”,正合小姐此時病症,若能借來,再好不過。隸銘又馬不停蹄地去了嘉永軒,誰知嘉永軒的管家萬分抱歉地說自家主人赴京了,那X光機雖在但無人會用,還請陸少主前往蘇州博習醫院請一位擅用此物的大夫回來......隸銘馬不停蹄地穿梭於蘇滬之間,累得將要吐血,好歹是安頓好了敏之的治療事宜。但若非如此,陸夫人恐怕也不會看出來隸銘的心思,就憑他那個隻要不是自己的事絕對不看第二眼的德行?

廢話少說。

隸銘隨著母親前往敏之所在的單人病房,西醫院裏頭一股消毒水味道,若非要來看望病人,隸銘絕對不會想在這裏多呆。

兩人推門進去時,正看到金家新姨太太坐在敏之床邊剝一個橘子,橘皮一片片分得很均勻,又將橘瓤掰開仔細地剔除了那上麵的白絲,這才一瓣一瓣地送進敏之嘴裏。床頭櫃上還放著一盅打開了的燉盅。

陸夫人的鼻子靈得很,隻需隨便嗅一嗅就知道這是三七當歸鴿子湯,裏頭還有一絲絲陳皮的味道,恐怕是為防敏之覺得油膩,特地加了一味陳皮進去調味。骨折初期的病人最要緊是消炎去淤,淤不清則骨不生,陸夫人見這位新太太沒有一來就做些骨頭湯、水魚湯、老母雞湯等等這樣重油的,便知道她是上了心。無論如何,對她自然就另眼相看了。

“妹妹今日來得早了些。”示意隸銘放下提籃,陸夫人在蓮姨下首處坐下,微微笑道。

“是啊。昨日敏之說想吃橘子,回去路上正好見著了就買了些,今早莊上送來一隻野鴿子,想著正好燉了來給敏之補身,因此就來得早了些。”蓮姨手上的橘子正好喂完。於是站起身用帕子拂一拂粘在身上的白絲兒,又向著陸夫人道,“既然夫人來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老爺恐怕也回來了。”

陸夫人向她點頭致意,送到門口。

“幹娘!銘哥哥也來了。”待蓮姨走後,敏之撒嬌似的叫了一聲,手伸出毯子外頭。入院已有四日,最終還是用不著動刀子,隻固定了傷處骨頭,饒是這樣,敏之一張小臉也是蒼白的,此刻蜷在病床裏,尤其顯得羸弱不堪。

陸夫人上前握住敏之的手,輕聲問她有沒有好些了。

敏之一一答過,又問什麽時候能出院。

陸夫人自然又是一番安慰,兼責怪她騎馬太過不小心。

“那馬兒挺乖巧的,誰知道後來忽然發了什麽瘋把我甩下來。”敏之一臉惋惜,“也不知道還留不留得住。”

天津京畿要地,城外屯兵常駐。敏之幼時常隨幾位兄長一起去玩耍,是以知道犯了錯的馬兒必然要受懲罰,隻是不知道這裏怎樣,別像天津那裏罰得那麽重才好。

看她臉色鬱鬱,隸銘雖然從進門前就告誡自己不要多話,還是忍不住道:“上海馬匹金貴,你放心不會拉去處死就是了。”

陸夫人見他二人心有靈犀的樣子,心中微慟。

坐不多久,就來了護理師說探病的時間已過,還請二位明日早些再來。

轉出病房後,隸銘就覺得自己母親仿佛心裏有事的樣子,就問了一句。

“也沒什麽,隻是覺得......銘兒,你覺得那位姨太太如何?”

“瞧她對敏之倒是盡心得很。”

“就因為這樣,所以才奇怪。”

“為何?”

“她又不是我......罷了,或者也是她一片好心。你略略留神著些就好。”

母親的話讓隸銘有些莫名,什麽叫“她又不是我”,母親在敏之看來又有什麽特別的嗎?隻是按捺住內心疑問謹慎應下。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

估摸著敏之聞了一個月西醫院的消毒水味也是夠了,金家這才把她接

回了府中靜養。出院那天陣仗浩大,且陸府也有人來幫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位公使夫人。

要不是當日摔下馬背後攸寧上前將她從馬蹄的第二踏下就出來,隻怕受傷的不隻是肋骨肋骨,要像隱雯說的那樣一地碎渣也不是不可能。然敏之腿腳雖還好,卻仍然被安置在床上不能動彈。

就這麽過了三個月。

傷將要好時,陸夫人差人來傳話,說是京中老太爺病危,陸府眾人已經連夜北上了,原想帶著敏之一起的,但念著她帶傷有礙,讓敏之好好將養著,若是有什麽變故,會再遞信過來。

敏之在病榻上呆了三個月,本想等傷好了就去陸夫人那裏住幾天,散散心,不想天不遂人願,老太爺竟然病危。敏之先時已聽說過這位老太爺,乃是陸夫人的父親,漕幫原本的老幫主,明白他這一病幫中恐怕會有風波,因此自己隨行也是不便,就沒有多說。

誰知陸家一行人抵京後,李老太爺竟挺過來了,雖沒有再反複,但是畢竟大病一場精神頭欠佳,陸家幾人當然要隨侍左右,這麽看來,什麽時候能回來還指不定。

這一天,敏之正靠在欄杆上喂魚,抬頭一瞥正巧看見一隊人沿著河岸逶迤前行,手上似乎都捧了各式錦盒,看她們去的方向,似乎是大嫂的院子。

還不待敏之問雲萊,本應留在房內照管她湯藥的墨玉小跑著前來,略福一福後說:“小姐,大奶奶有喜了,大夫剛瞧過,說是已經三個月了呢。”

“真的?!”敏之驚喜交加,從靠欄上轉身的時候,險些踩下一隻繡鞋。

祖母去世前,最放不下的不過兩件事,一是敏之的婚嫁,再就是臨死都沒有抱上金家的玄孫。祖母幾乎是帶著這樣的期盼含恨而終的,自小由祖母帶大的敏之,又怎會不了解呢?

幾乎是跑著,敏之進了世蘭的院子。

踏進房門的時候,蓮姨正將送來的禮物一件件打開了讓世蘭瞧,這裏頭有她自己的,也有金嶽溪讓備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