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64章 別有曲折
方才,柳墨染給的那兩粒銀紐扣,已經夠一戶普通的莊戶人家吃用上三個多月的了。老叟知不能白沾人家的便宜,因此和老伴竭力布置了一頓豐盛的菜蔬。
秋漪便將目光挪到那矮飯桌上去。碧綠的是韭菜,紅的是茄子,黃的是倭瓜雞子兒,白的是清蒸的鮮魚,絳的是野雞肉,還有好幾樣盛放在大碗裏的黑乎乎的東西,秋漪猜不出是什麽。
不過,這已經是夠豐盛的了。秋漪連連道謝。老嫗就笑:“這黑乎乎的便是山裏的獐子肉。這獐子也隻冬天的時候出來。肉味兒帝帝的確不錯的。”老嫗便清秋漪先坐下,看著白瑩瑩的大米飯,秋漪真的忍不住要吃一口了,但墨染還未烤幹衣裳,她是決計不會先吃的。
老嫗看出來了,就在一旁試探問:“姑娘,你和你相公,到底去拿穀底幹什麽了?”自家老頭兒不敢問的,她卻偏要一問。
秋漪就歎:“實不相瞞,我是從那崖下掉下去的,我相公是來穀底救我尋我來的。”
這老嫗雖是個村人,但年輕的時候,也經了點事,見識就比別的一般的老嫗要多一點。這姑娘麵容清秀,眉目生動,一看就是個讀書識字兒的。這好端端的從崖下掉了,大致是有什麽歹人要暗算她!
老嫗就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看姑娘是個有福氣兒的。你家相公也是個有福氣兒的。”秋漪聽了,隻是心裏苦笑。
那老叟見老婆子話多,就將一碗茶遞了過來。秋漪接過,道了聲謝,喝了一口,初覺苦澀,但再喝幾口,就覺腸胃舒暢無比。因問:“老人家,這是什麽茶?”在她看來,這茶水隻比柳府要好上數百倍的。
老叟見她喜歡,心裏也高興,因就道:“這是拿槐樹葉子曬幹了,烘培了,貯存起來,就可以當作招待客人的茶葉了。我們這裏的人,喝茶就添這茶葉。也無別的好茶葉了,隻得用這個將就著招待了。”
秋漪就搖頭道:“我很喜歡,此茶當真好喝。”
這個當口,柳墨染也在屋內烤幹了衣裳,出了屋子來。秋漪見他也拾掇得妥當了,就站起道:“墨染,吃飯吧。”
老叟夫婦便也趕緊請他入座。墨染見桌上飯菜豐盛無比,又道了謝。老叟夫婦知要與他二人便宜,就尋了個借口,說要去後山挖竹筍,拿著籃子出去了。
秋漪顧不得矜持了,到底幾日夜未出這樣滑潤的米飯了,她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來。墨染也如是。
墨染夾了一塊獐子肉,放在口中,嚼了一嚼,就若有所思道:“這味道,我從前竟像是吃過的一般。”
秋漪就笑:“你從前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什麽吃不到的?那麽你倒是說說,你什麽時候吃過的?我知道這野獐子肉難得。聽我父親說過,京城附近的獵場子裏,才有那數百隻的獐子呢!”
秋漪心裏輕鬆,遂與墨染開起玩笑。她想不顯山不露水地指望他能在不經意間記起一些從前的事兒。
墨染聽了,卻也苦笑了笑,說道:“我番滋味,我一定是嚐過的。但若說幾時,想來總該是冬天兒吧。”
秋漪聽了,還是笑:“冬天也多,具體是哪一年?”
墨染就道:“秋漪,不必為難我。我頭昏,這一想多了,渾身隻是不舒服的。”
秋漪聽了,就默然。“墨染,趕緊吃飯吧,我不與你玩笑了,都是我不好。”
墨染一聽此話,卻是停下筷子,握住了秋漪的手,鄭重道:“你哪裏不好?若說不好,該是我才對。我既是你的相公,就該在那柳府將你照顧得無微不至的。你落下懸崖,算來算去,自是我的不是。”
秋漪連連搖頭:“墨染,這怎可怨你?”
當日,柳墨染是竭力阻攔她出府的。無奈她心意已決,偏是不聽他的話。這才引得如此。
“秋漪,什麽都不用說了。如今,你我已經出穀。你已然是無恙的了。我雖什麽都記不得了,但你有你陪著,記不記得的,也是一樣。”
墨染竭力與秋漪寬心。秋漪如何不懂他的心思?她便低聲道:“墨染,你一日記不起事,我便一日陪在你身邊,再不離開半步的。”
墨染聽了這話,起初開心。但細細品了一品,卻是苦澀問:“怎麽?聽你這話似乎另有玄機?我這失憶了,你甘願陪著。我若什麽都記起來了,你卻即刻要走似的?真正,咱們不是夫妻嗎?是夫妻難道不是要在一起一生一世的嗎?”
墨染說得認真,他看著秋漪,心裏定要她說個所以然。
秋漪不願拂了墨染的心,尤其是現在。她想了想,便啞著嗓子說道:“墨染,我們當然是夫妻。但隻怕你什麽都記起來後,心裏會嫌棄我。”
墨染一聽,就連連搖頭歎息道:“嫌棄?秋漪,你怎麽用這個字眼兒?你我既是夫妻,便就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再則,我若是嫌棄你,又怎會娶你?真正你不必胡思亂想了!以後,這樣的話,我可再不想聽見了!”
柳墨染說著,又重重地囑咐了秋漪幾句。這樣好的娘子,他如何會嫌棄,又怎生會嫌棄?他的心裏,隻覺得自己資質平庸,配不上她呢!
二人於是繼續用飯不提。待吃完了,那老叟和老嫗還沒回來。墨染便決定等他們回來了,再好生道完謝離開。看著這牆上的四壁,柳墨染忽然注意到牆角裏掛著一張弓。心生好奇,他便上前細細一瞧。這弓做得精致,絕非一般的鄉民村夫所能擁有。
墨染就將掛著的弓箭從牆上拿下。秋漪也過來看了看,她是女兒家,更不習武,自然少見這些利器。但看著那弓箭上雕刻刀花紋,也不禁讚歎道:“這把弓,如若不能張弓引箭,卻也可以放在家裏,掛在屋裏的哪一處,當個好看的擺設呢!”
墨染聽了,便將弓箭翻過來又一瞧。秋漪眼尖,一下就注意到弓的底部,用金水刻了幾個醒目的小字。秋漪是習過小篆的,此刻就默默讀出來:“秦府專用。”柳墨染見弓上有字,便也看了一看。
一見到這‘秦’字,就令他的感覺很不好!他直覺現在得趕緊拉著秋漪的手離開,越遠越好。似乎再不走,就會發現預見不到的危險!
他的雙眉緊蹙,心裏非常壓抑。秋漪見了,便問:“墨染,你怎麽了?”
柳墨染看著她,當機立斷道:“秋漪,咱們現在就走!”
“現在就走?難道要不告而別麽?總要等老人家回來!”
柳墨染聽了,就搖頭。“以後再來道謝也不晚,現在咱們需趕緊離開。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麽。但總覺得附
近有危險。”
墨染的話,秋漪總是相信總是聽的。她想了想,就點頭道:“墨染,我聽你的就是。”
柳墨染便將那張華麗的弓重新掛了在牆上,就牽起秋漪的手兒,疾速走了。
一盞茶的工夫過後,那老叟夫婦就提著個籃子慢慢往家裏走,那籃子裏果有鼓鼓囊囊的竹筍。老叟夫婦一旁,卻站著一個渾身黑衣的人。
老嫗一邊走,一邊就絮絮叨叨地問兒子道:“今兒個,你怎麽不聲不響地就回來了?”
黑衣人見了父母,哪裏會同他們說那些緊要之事,因就道:“秦府放了幾天假,我就趕著回來看你們來了。”
黑衣人說著,便又從懷中取出幾錠銀子要給父母。
老叟見了,就搖頭道:“我和你娘,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日子過得很是豐足。你若真為我們著想,就趕緊對那位秦大人告假,從此以後,和那府裏斷了的才是。”
老叟雖然不識幾個大字,但還是知道做人的道理。雖身處這偏僻的山坳,他還是聽說朝中那位姓秦的吏部尚書的不妥!此人阿諛奉承,心狠手辣,為官幾十年,行了不少禍國殃民之事!說他是奸臣,一點兒不為過。老叟知道兒子這些年一直替那秦府辦事,心裏隻是替他懸著。兒子自小隨高人習武,身手是不錯。十多年前兒子被秦府招募過去了,從此就少回來。即便回來,也是來去匆匆的。
老叟話音剛落,老嫗便也道:“兒呀,你爹說的是。你這樣是能得不少銀子,但這可是刀尖上舔食,一不小心,你的小命兒便就沒了的。”
黑衣人聽了,隻是搖頭道:“爹娘不必為我操心,我心裏自有想法。”
老嫗見兒子死不回頭,就歎口氣,冷笑道:“罷了罷了!既如此,你便趕緊地走吧。以後,也不必回來了!好歹,你幾個姐姐嫁得不遠,隨後都能回來。有她們照顧著,也就夠了。對了,上回你匆匆地來,卻是將一張弓丟在家裏了!你的東西,我們是一概不碰的。不論是銀子,還是別的什麽。你趕緊地拿了去,繼續做你的挨千殺的營生吧!”
老叟和老嫗自然知道,兒子這些年在秦府,都做的什麽。整日這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早晚被仇家殺死!因此,老叟夫婦心裏更是不抱半點希望了。
黑衣人見爹娘說上回尋不到的弓,果然是落在了家裏,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了。黑衣人自詡孝順,因此還不死心,還隻管道:“爹娘,你們何必這樣固執呢?真正人活一世,圖的可不就那‘榮華富貴’四個字麽?你們若跟了我,早早地去了京城,這會子,不知也享了多少的福!”
老嫗聽了,忍不住了,照著兒子的胸脯子就啐了一口,罵道:“少來!你爹我和隻想過清靜的安生日子!你自己不上進,進了泥坑不說,還要怪帶著你娘你老子?有這個理的麽?”
這老嫗年輕時候,曾在一戶將軍家做過丫鬟。在她看來,這貪小便宜和丟了做人的骨格,區別兒是很大的!多行不義必自斃,這話她是聽過的。但兒子屢不聽勸,真正叫她也無辦法。
老叟就歎息道:“算了,不必管他,就當咱們沒生過這個孽障!”
黑衣人聽了,也不與他們申辯。他往前疾走幾步,隻想早點將弓拿回掛在背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