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斂娥眉,肅榮妝



第四十三章卻下水晶簾玲瓏望明月(1)

當燕燕與福新從湖邊返回偏殿時,她不再理會杵在門口的耶律煌和其他護衛,挺直腰板,直視著前方往裏走。

看到她冷峻的眼神和堅定的步伐,宮衛不敢阻攔,紛紛退開,耶律煌初始也是微微一怔,隨後麵色鐵青地走過來想阻攔她。

“閃開!”跟在燕燕身後的耶律福新厲喝,“皇後探視皇上,難道聖諭令你等阻攔嗎?”

“沒有。”聽到他的嗬斥,耶律煌似乎很吃驚,匆忙回應了一聲,然後沉默地退後讓出道來。

燕燕越過眾人步入殿內,腳步卻變得遲疑起來。

敞開的帷帳中,耶律賢正雙目緊閉地斜躺在用毛毯和座墊鋪就的臨時床榻上,潮紅的麵頰更襯得他的嘴唇青白,身邊圍了不少侍候他的人。湯藥小底剛給他喂完藥,從他胸前濕濡的圍兜看,漏出的該比喂進口的多吧?

再看榻側,惜瑤跪坐在耶律賢身邊,揉捏按摩著他的身軀;琴花抱著衣袍站在一邊,似等著為他更衣;床尾,燕奴則跪伏在地,抱著他的雙腳;神情嚴肅的太醫俯身在她旁邊,目光低垂,仔細地檢視著手裏的東西。

當看出太醫手中是根又長又銳利的鋒針時,她心尖兒一顫,想起年幼時父親有一次頭痛驚風,郎中就是用這樣的鋒針紮刺他的頭頂和足心,連紮二三十針,放出好多血,嚇壞了她和姊姊們。

難道太醫也是用這種方法紮了耶律賢,放了他的血?

她腳步虛弱地走近木榻。

“她來幹嗎?”

惜瑤回頭看到她,麵色一沉,聲音既冷又硬地問,卻不知道問的是誰。

燕燕無心理會她找茬的語氣,徑直走到燕奴身邊,後者正將耶律賢的雙腳放回被褥裏,原來太醫已經結束了他殘忍的工作。

她走近,掀起被褥察看耶律賢的腳,果真看到腳心未擦淨的血跡和針眼,不由心頭陣陣抽痛。

“皇後想來看陛下的笑話、看他痛苦,是不是?”因無人回應,惜瑤的態度更加惡劣,語氣也更具進攻性。

然而,此刻的燕燕心中充滿了對正在經受病痛折磨的耶律賢的同情和憐憫,根本不想跟她計較,徑直取過旁邊一個宮女手中的帕子,擦拭耶律賢腳底的血跡。

見自己的問題得不到任何人的回應,惜瑤很不高興地轉向耶律福新,質問道:“太師怎麽可以讓她進來?她從來不關心皇上的健康!”

“我當然關心!”

聽到她莫名其妙的指控,燕燕出聲為自己辯護。已了解耶律賢病因的她,絕不會再對這類指控隱忍或退讓。

“才怪!”惜瑤冷笑,又對太師說:“帶她出去,她在這裏隻會讓皇上心煩!”

耶律福新看不下去了,指責惜瑤道:“尚宮娘娘關心皇上是應該的,但不能對皇後娘娘無禮!”

“皇後?”惜瑤仗著皇上多年的寵信和皇太妃的勢力,又知道燕燕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假皇後,早晚會令皇上生厭,因此肆無忌憚地看著燕燕嘲弄道:“如果是皇後,就該恪盡人妻之責服侍皇上;統管後宮為皇上排憂;母儀天下輔佐皇上……這些,你做到任何一樣了嗎?”

數聲震驚的抽氣聲中,耶律福新低聲嗬斥:“惜瑤娘娘

,你太放肆了!”

惜瑤冷著臉反駁:“我……”

“閉嘴!”

燕燕低壓這嗓音截斷她的話,惜瑤當即愣住,沒想到她會忽然發威。

此刻的燕燕因惜瑤竟敢暗示她不與耶律賢圓房的事而深感羞窘難堪,同時對方的囂張跋扈也令她忍無可忍,可是看了眼僵臥在榻上麵色青白的耶律賢,她強壓下心頭的火氣和羞憤,用手勢阻止了想要說話的耶律福新,對惜瑤冷冷地說:“你出去!你沒資格問我那些問題,也別想讓我離開皇上!不管你怎麽說怎麽想,我就是皇後,是皇帝陛下親自冊封的皇後!”

燕燕聲音不大,卻很堅決,當看到耶律福新投給她讚賞的目光時,她知道自己有了同盟軍。

“我不出去,侍候皇上是我的責任,皇太妃也令我守護皇帝陛下!”被當眾驅趕的惜瑤惱羞成怒,漲紅了麵孔瞪著耶律福新,威脅道:“太師,皇上在病中,你讓皇後進來這裏鬧,這事你得向皇太妃交代!”

耶律福新聳聳肩,軟中帶硬地說:“皇後並沒有鬧,隻是來陪伴皇上,這是好事,太妃為什麽會反對?微臣倒是覺得惜瑤娘娘說話得仔細囉,別這麽對皇後沒大沒小的,那樣做有違祖製法理!”

他的神態平和,語氣卻明顯的偏向皇後一邊,惜瑤氣惱地說,“我沒有錯,我的責任就是保護照顧皇帝陛下,除非皇太妃有令,否則我不離開皇上!”

見她總是強調職責,不肯離開,燕燕也沒有辦法。無論怎麽生氣,怎麽討厭惜瑤,她都無法漠視皇太妃的存在,因此隻好不再理會她,從另一側走向耶律賢。

當她俯身查看時,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耶律賢已經張開了雙眼,正癡癡地望著她,眼神陰鬱而黯淡,充滿感情卻又顯得那般無奈與無助。

心頭蕩過一陣柔波,她蹲下身伏在他頭側對他微笑,用手指擦去他唇邊殘留的藥汁。他的麵頰還是那麽冰冷,冷得讓她心痛。

忘了在場的人,忘了被惜瑤激起的怒氣和羞窘,她輕輕撫摸他的臉。當她溫暖的手指撫過他緊閉的雙唇時,那片冰涼在她的指尖顫動,她知道他認得她,想要對她說話卻說不出來,便輕聲說:“安靜地睡吧,你不要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

她果真知道他在想什麽,要什麽!

她,並沒有嫌棄或懼怕他醜陋的病容!

凝著她的清麗黑眸如兩泓蘊著淒美秋意的深潭,盈盈一閃,忽地閉上了,但仍未能鎖住晶瑩的淚珠。

燕燕展指接住那珍珠般的淚滴,悄聲安慰他:“我知道你很難受,忍一忍,有太醫照料,有這麽多人侍候著,你很快會好的。”

長長的睫毛如羽扇般顫抖著,緊閉的眼瞼沒再張開。

燕燕輕輕地擦掉他眼角溢出的淚珠,轉身詢問立在身側的太醫:“皇上的病情究竟怎樣?”

太醫道:“回皇後,皇上今晨心悸皆因風寒而起,服用湯藥便可痊愈,但最最要緊的是不能激動生氣,必須靜養,頭痛暈眩消失後,行動方能恢複自如。”

得知無大礙,燕燕略感放心,又問:“外麵很冷,皇上可以返回寢宮嗎?”

“可以,注意保暖就行。”

耶律福新插言道:“皇後不必擔心,臣這就讓尚輦局送步

輦過來。”

很快,事情安排下去,厚氈重簾的步輦來了,可是惜瑤卻吩咐耶律煌把皇上送去華龍帳。

“不,皇上還是回寢宮好。”燕燕立刻反對。

惜瑤卻不讓步,“皇後沒聽太醫說皇上需要靜養嗎?華龍帳清靜,陛下生病一向住在那裏,再說皇後在,小底宮女們也不好做事。”

她的理由冠冕堂皇,燕燕知道耶律煌會聽她的,正感到無助時,床上閉目不語的耶律賢忽然發出模糊的聲音:

“去……皇後……宮!”

聲音雖然模糊,卻很大聲,耶律煌自然聽到了,而他,永遠不會違抗聖諭。

“是,臣護送皇上返回皇後寢宮!”他立刻大聲回應,將惜瑤的不滿壓製住。

於是,帝輦將皇上送回了寢殿。

白玉和石蘭早已得到皇後的傳話,把暖爐燒得熱乎乎的,寢殿裏溫暖如春。

燕奴為皇上更衣,琴花用熱水替皇上擦拭身體,鳶兒備茶煮水,等一切弄完後,惜瑤提著裙襬就想掀簾上床,被燕燕喊住。

“惜瑤,隨我出來一下。”

惜瑤很不樂意地跟她走出簾外,“皇後有事嗎?”

聲音懶懶的,燕燕沒在意,徑直對她說:“你辛苦半天了,休息去吧。”

“不。”惜瑤拒絕,“奴婢不能離開,皇上的身體還很僵硬,以往發病時,都是奴婢隨身伺候,皇後今夜暫居別殿吧。”

聽她說得順風順水,仿佛她才是這裏的當家人似的,燕燕心裏極不舒服。這個傲慢的女人真的讓她受夠了,再說,她和賢寧的床,豈容其他女人分享?!

“惜瑤娘娘,你認為我應該聽從你的安排嗎?”她譏誚地問,聲音變得異常冷淡。

惜瑤聞言,麵上表情迅速變化,先是吃驚,再是憤怒,然後是不甘。“皇上生病一向離不開奴婢,這裏唯有我知道該如何照顧陛下的病痛,皇後卻要奴婢離開?這要是皇上出了什麽事,太妃麵前奴婢可擔待不起!”

她說話時眼瞼低垂,貌似恭敬,但口氣卻很強硬。

燕燕聽她又拿太妃來嚇唬人,心裏更加不痛快,直截了當地說:“皇上的病自有太醫和湯藥局看護,需要侍候時我會差人傳你,現在陛下已經安寢,你走吧!”

她麵無笑容,站得筆直,惜瑤再有多大的怒氣和不甘,麵對這等氣勢,也不敢再說什麽,當即召喚她的侍女離去。

然而,她臨去前眸中閃過的凶狠銳芒,仍讓燕燕心頭一凜,知道在這一刻,她恨毒了自己。但就算如此,這裏仍然沒有她說話做主的份兒!

“石蘭,準備八珍粥,皇上畏寒懼冷,吃那個正合適。”

拋開因惜瑤那一瞥引起的不安,她吩咐侍女。

石蘭立刻說:“行,奴婢這就去,保證肉鬆米糜,清淡好吃!”

麵對她爽朗的回應,燕燕微微一笑,又對白玉說:“屋裏要保持溫暖,別讓爐子熄火。”

“奴婢知道,娘娘放心吧。”

看著兩個侍女利索地去做她吩咐的事,她略感寬心地走進帷簾。

床上的耶律賢已經換洗幹淨,雙目閉合,似乎睡著了,她心想這樣最好,省得聽見自己跟惜瑤的對話,他又該心煩氣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