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龍池柳色



“皇後沒必要跟你去任何地方,一切等陛下醒來後再說!”

就在燕燕心驚地發現自己無法拒絕跟冷酷的左夷離畢走時,耶律休哥再次出聲阻止這位刑獄官,他的聲音堅定,像一股和風,帶給她絲絲暖意。

見他開口維護燕燕,惜瑤的臉色微變,轉身走進殿內。

燕燕注視著那高傲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才轉向屹立在門前的耶律煌,本想感謝他接住了墜馬的皇上,可對方嚴厲的表情讓她胸口一沉,於是閉上嘴、轉開眼,卻意外地對上了耶律休哥目光,這雙眼此刻不在莫測高深,而是帶著深深的同情,讓她不禁對他露出一絲感激的微笑。

她笑容裏的悲傷和恐懼讓休哥心頭抽痛,他轉過身指著旁邊庭院裏的亭子,問她:“皇後,隨臣到亭裏坐坐可好?”

知道耶律煌不會讓自己進去,燕燕隻好點點頭,反正她也正有話想對他說。

他們走進亭子,白玉、石蘭和月山、雷光自動站在亭子外的四個方向。

“我從沒想要傷害他!”一坐下,燕燕就急切地說。

“我了解。”耶律休哥安慰她。

“可你也懷疑過我!”燕燕無法忘記他先前那莫測高深的表情。

耶律休哥坦然承認,“開始時是有點,但見到你,聽你否認,就沒有了。”

燕燕明白他說的是真話,因此不再辯解,既悔又愁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他不能騎馬!”

“皇上本來是可以騎馬的,但他身體不好,又剛發過病,因此騎馬對他是很危險的,但不知者不為過,你不必為此自責。”

“可是他們會采信惜瑤的指控,因為的確是我提議賽馬,也是我一直催他快點。”燕燕不安地說,“惜瑤不喜歡我,她喜歡賢寧,也知道我對賢寧不好。”

聽到她直呼皇上的名字,耶律休哥略感安心地說:“別擔心,再怎麽說,她隻是個宮女,等皇上醒來,自然會護著你,那樣便沒有人敢說長道短了。”

“他會護著我嗎?”燕燕不確定,“如果今天他沒出事,他也許會不理睬惜瑤的話,可是他受傷了、發病了,而那是我造成的,他還會信我無辜嗎?”

“為什麽不會?你是他的皇後啊!”休哥不願看到她愁苦。

“什麽皇後?”燕燕苦笑,“虛名而已。”

“虛名?”他眉峰一抖,詫異地望著她,“不會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吧?你們成婚都快一個月了!”

燕燕臉頰紅了,低著頭說:“你理解的意思是什麽我不知道,但大婚那日我跟他說過,我不愛他,不與他圓房。”

他麵色變了,原來,這就是皇上大婚之夜去韓家的原因!“皇上怎麽說?”

“他說他會等到我改變主意。”

她天真得令人生氣,耶律休哥心焦得低吼:“你……怎能這樣對待皇上?”

聽出責備,燕燕麵頰更紅了,委屈地說:“我心裏,隻有二郎。”

他頰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可我看到你與皇上相處得很好啊?”

燕燕點點頭,“是的,他雖然心機深沉,但對我很好,與他相處並不難。”

“他對你好,你為何不能對他好?他是你的夫君,是你唯一該愛的男人!他自覺有愧,又因喜歡你,故而縱容你,你以為他能一直這麽忍下去嗎?”

休哥的聲音失去了平靜,再好的男人也無法容忍妻子的一再拒絕,何況那人是皇帝!

燕燕惻然,沒有回答他。

懷著對她的擔憂和對耶律賢的同情,他又追問她:“你這樣做,難道是想看到你和二郎已經付出

的一切變得毫無意義嗎?”

這正是她不久前剛剛想過的,燕燕悲傷地說:“我不願!可是感情難以勉強,今天惜瑤抓住了我的把柄,絕不會輕易放過我。我死不足惜,隻是想到我委曲求全一場,終究不能護住二郎和家人,不免傷心!”

說到傷心處,眼淚如泉湧,她用雙手將臉蒙住,哽咽地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怪隻怪十年前的那次相遇,那時,賢寧不顧危險救我脫困就已注定我與他的牽連,我該還他這份情,可是二郎何辜,要受我牽累?”

她纖細的肩膀脆弱地顫動,淚水從緊閉的指縫間溢出。

麵對如此無助的她,休哥的心痛苦地抽搐,真想象當初那樣將她擁入懷中,讓自己的胸懷吞噬她的悲傷。

可是,他不能!

他垂下沉重的眼簾,遮住淚濕的眼,低沉地說:“忘掉從前吧,燕燕!以你目前的身份,唯有讓皇上快樂,你才能快樂,你的家人和朋友才能安心哪!”

燕燕抬起臉,見他剛毅的臉上布滿痛楚,緊閉的雙眼顫抖,心中更痛,情不自禁輕觸他的手,想要安慰他,不料,他竟像被蛇咬了似地忽然收回雙手,張開眼看著她。

燕燕破涕為笑,嗔道:“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她噙著淚水的笑容,如凝著晨露的鮮花,美得驚心動魄。克製著心動,他轉開眼提醒道:“皇上雖病,但耳目猶靈,你言行舉止要仔細,誤會易起難消!”

聽到他的話,想起耶律賢承認他這麽多年對她的“關注”,燕燕笑容斂去,黯然道:“你說的對,他有好多眼線,很會暗中監視人。”

“但他沒有惡意,他那樣做也是被環境所迫。”休哥為他開脫。

燕燕沒說話,與耶律賢相處這麽久,她承認他本質善良,的確是生長的環境將他變成了一個多疑好猜忌的人。而她,對這個凶險的環境才開始有所認識。

就在這時,她和他都看見,耶律煌正大步向這裏走來。

“一定是皇上醒了。”耶律休哥站起身,並對她說:“皇後一定要記住,皇上才是你該關心的男人!”

燕燕跟他起身,未作回應。

耶律煌站在亭階前行禮,以不帶感情的聲音宣道:“皇上請皇後覲見!”

一個“請”字被他咬的很重,燕燕猜想是耶律賢要見她,而他並不讚成。

但此刻她無心理會他,急忙步出亭子往寢殿走去,聽到身後的對話:

“陛下醒了?”

“是的。”

“情況怎樣?”

“還行。”

燕燕苦笑,這耶律煌對誰與她初次見他時一樣,言辭簡潔得令人著惱。

進了寢殿,燕燕見耶律賢並不像上次那樣,被安排在其它宮殿治病,而是躺在她的——他們的床榻上,而且他醒著,看起來並不像她想的那麽嚴重。

太醫和四個寢殿小底都在,看到惜瑤袖子高卷站在床邊似剛替他擦過臉,她愣住,站在門口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燕燕,進來!”

仿佛一直在等她,她才出現,榻上就傳來耶律賢的呼喚。

她走進去,感到四周射來的目光充滿敵意,感到自己站在這些人麵前是如此弱小、無助而孤獨。她不敢、不願、不能去看身邊的人,害怕自己會被他們嚇得落荒而逃,因此她隻能看著他,他蒼白的臉上隻有欣喜,並無絲毫責難。

心頭微微地痛著,她走向他,渴望在他的笑容裏,在他向她伸出的雙手中找到些許安全的依靠。

可是,一條身影擋在了她的麵前。

“陛下今日遇險,皇後有嫌疑,左夷離畢還在前殿等候,請陛下先讓皇後去見夷離畢。”惜瑤的聲音依然冷峻嚴肅。

“見什麽見?叫他走!朕說了,這事與皇後無關!”

耶律賢的聲音充滿怒氣,他的手僵硬地在空中揮了揮,命令道:“統統出去!朕要與皇後說話!”

耶律煌和太師耶律福新立刻執行皇令,將所有人趕了出去。

“來!”人方離去,他便急切地招呼燕燕。

他看起來真的沒有那麽嚴重,而且他也沒有怪她!

一半欣慰,一半委屈,燕燕抓著他的手,伏在床邊哭了。

他拉她,喊她,可她聽不見,感覺不到,隻是邊哭邊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不能騎馬,不知道你會摔下來,我要銀箭停下……我想救你,可它不肯停,我……我告訴惜瑤………可是沒人信我……”

“我信你,我信!”

他的雙手忽然捧起了她的臉,親吻著她的淚眼。

她僵住,發現自己已被他拉上了床,躺在他的——身上!

“不……我不是故意要壓著你,你病了……”她慌忙爬起來,又被他拉下,這次滾進了他的懷裏,而他的嘴直接封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這個,是什麽意思?

她瞪著淚水盈盈的大眼睛看著貼在眼前的劍眉鳳目,他的嘴和他的身體一樣微涼,帶著草藥的清香。

然而,在她有更進一步的發現時,他的嘴離開了她,沉斂的目光凝視著她。

她一動不動地躺著,靜靜地回望著他。

第一次在明亮的白晝與他靠得這麽近,近的她能看清楚他瞳眸中自己的影子,看到他細膩的肌膚上柔軟的胡須。他的膚色像高貴的羊脂玉般晶瑩白皙;長長的睫毛護著的雙眸如春日的鏡湖含煙帶霧;他的眼下,呈現出一道彎彎的青色暗影,那是病痛留下的痕跡。

帶著母性的溫柔,她憐惜地撫摸那道暗影,當手指沿著他高挺的鼻翼滑下他線條優美的嘴唇時,他薄如絲、軟如棉的嘴立刻張開,輕輕咬住了她的手指。

她的心再次為他抽痛,想不到連他的舌頭,也是微涼。

眼窩漾起薄薄的淚意,她垂下頭,輕靠在他肩上,憂慮地問:“你到底得的是什麽病?為何這麽多年治不好?”

他握著她的手,將它平貼在臉上,感受著來自她手心的溫度,身心如融化在蜜蠟中。她整個人都這麽溫暖,難道,這便是他對她眷戀不已的原因?

麵頰摩挲著她熱乎乎的脖子,他淡淡地說:“兒時落下的,不是大病,麻煩多一些就是了。”

想起他每逢身體不適,人們總是找惜瑤,她既慚愧又茫然地抬起頭,真心實意地問:“我想照顧你,可是……我該怎麽做?”

“不需特別照顧,把你給我,讓我們融為一體,我會強壯起來的!”他滿懷希望地說,枕在燕燕麵頰邊的頸動脈跳得異常有力。

燕燕的身子瞬間僵硬無比,這個要求太出乎她的意料,

休哥的話響起在耳畔:“他是你的夫君,是你唯一應該愛慕的男人!”

這個道理她懂,可是,當她的身心都還記著另外一個男人時,她要如何對他曲意逢迎?

知道她不願意,耶律賢壓抑著心中的那份痛苦,輕撫著她僵硬的背脊,寬慰道:“別為難,我答應過你,會等到你願意的那天,在那之前,我不逼你。”

僵在懷裏的身子略微放鬆,他嘴角現出一抹幾乎看不見的苦笑。

克製欲望,壓抑自己,是如此的難,可是,誰叫他是理虧的一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