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虎落平陽



鸞艾細細的聽著蘭薰所說,如聞泉水之聲,專注仔細。

她如是評價:“據我所知,鏤月、裁雲雖然都是花弄影的婢子,然而裁雲自小跟隨花弄影,鏤月卻不知從何而來,且她修為反在花弄影之上,竟會甘心為婢。”

此番聽來,蘭薰不悅——當初她嚼盡口舌勸天帝放了鏤月一條生路,而今鏤月卻用甚為不堪的手段來“回報”她……

“師父——!”突然一個響亮的聲音穿堂而入。

下一刻落攸提劍進來,兩支劍鞘反射出雋眉的光輝。

一眼瞅到蘭薰和楚燃竹,落攸微怔,張揚火辣的笑容鋪天蓋地向蘭薰襲來:“北辰,你又把這位少俠帶來了!找我師父有何貴幹?!”盛氣淩人,仿佛她的師父別人不可與之貿然攀談。

楚燃竹拱手問安,蘭薰故意不語。

鸞艾笑言:“子君,休得再對蘭薰無禮。”

“好吧!”落攸全天下隻聽鸞艾一個人的,“那北辰大人,你究竟有什麽事?”

蘭薰笑道:“落攸來得晚了,還是自己請教鸞艾師姑吧。”

落攸斜她一眼,不悅道:“既然說完了你就回地上去,我還得和師父促膝長談!”

這回鸞艾無奈的歎了口氣,似哭笑不得:“我這不肖的徒兒,素來被目為離經叛道,行止逆亂,這次聽師父的又如何。且單論輩分,蘭薰也是你師妹,豈能如此無禮?”

蘭薰可不想聽鸞艾這心若閑雲的人教訓一個雷厲風行的落攸,那定然是說再多也無效。

蘭薰道:“無妨無妨,我這就走的,不過想向師姑您討一味草藥,便是‘魂斷草’。”

楚燃竹聽了微詫,卻又因蘭薰的這份心而倍感溫暖。

鸞艾道:“魂斷草是產自蓬萊仙洲的珍奇,你要它作甚?”

“治病救人。”蘭薰道:“師姑早年修煉於不周山,聽說收藏了不少奇藥,還望行個方便。”

柔和的弧度嵌上鸞艾的唇,她笑道:“我隻有一株,你可要珍惜。子君,為我澆灌艾蒿,我去取仙草來。”

蘭薰和楚燃竹致禮言謝。

而落攸,則不爽的提起水甕,粗枝大葉的往艾蒿花盆裏潑水。

瞥眼落攸做園藝的模樣,儼然是外行加被逼無奈……蘭薰便故意逗她說:“夏子君,你也種些花草修身養性吧,免得平日裏總心浮氣躁的!”

落攸嗔道:“你說誰心浮氣躁?我向來都是恪忠職守,哪像你啊,一天到晚不務正業!”

“不務正業才可以提升心境嘛,你看人家昔何,無事時撥弄箜篌,一言一行,多具君子之道!”

“別提昔何,我最看不慣的就是君子之道!”

結果蘭薰用了句明媚嬌豔的吐詞,竟將落攸噎了個半死——“可惜可惜啊,這世人都喜君子之道,而不喜子君之道。”

適逢鸞艾回來,道:“都適可而止吧。”將魂斷草奉給蘭薰。

蘭薰接過,遞給楚燃竹保存。

二人再度致謝,這便離開了廉貞宮。

待他們一走,落攸便將火氣宣泄在整個宮殿中:“真是可惡至極,北辰——!!”

鸞艾的一雙眸子卻緊隨在離去的楚燃竹身上。

“子君……從

前在岐山修行的時候,你可有見過竹中仙?”

“我才沒見過!倒是蘭薰,每天都神經兮兮的跑進那片竹林,說什麽要給竹中仙講新鮮事!師父怎麽突然問這個?我一直都當蘭薰是自言自語,其實根本沒有什麽竹中仙吧!”

“不……我曾目睹其人。”鸞艾定定道:“並且,子牙師兄曾與我提過一嘴,那竹中仙……似是與過世的霜神青女關係非淺。”言至於此,又如千帆過盡,移眸淡笑:“子君,好生澆花。”

落攸隻得拿著水甕,每個動作都十分生硬。

鸞艾立於側後方,眼含這被逼忙碌的背影,若有若無的歎了口氣,而眸中,卻又染上了一片溫存。

……她這個徒弟啊,雖讓她傷透心神長達兩千餘年,不過,卻是她最親的人。這種血濃於水的感覺,旁人是不會懂的……

回了青冥穀,楚燃竹和蘭薰將魂斷草交給函勿後,便被潮風找上了。

潮風居然說,他想去天泱殿探視潤玉。

這時的幾人尚不知天泱殿易主,待到了天泱殿,竟發現高坐在殿主之位上的,竟是那皮囊風雅,骨魂歹毒的疆塬。

“幾位別來無恙?見到此情此景,可覺得甚是美妙?”

疆塬毫不吝惜措辭,就似在享受身為殿主的每一刻時光,更甚者,他還用春風得意的語調說:“蘭薰姑娘,在下現在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樣的夫婿何其難求,你可不要錯失良機。”

蘭薰冷哼一聲。

潮風翻眼嘀咕道:“瞧你那小人得誌的樣兒!”

盡管聲音很小,卻還是被疆塬的耳朵捕捉到了。

“此言差矣——在下怎麽是小人得誌呢?這是大勢所趨!”

楚燃竹冷道:“太祀與潤玉何在?!”

“他們?”疆塬冷笑:“好歹也曾是我的上司,若是弄死了,豈不壞了我一世英名?”

可他疆塬哪裏有英明,能不留罵名都已是蒼天沒長眼了。

他甚至還雙臂大張,一展宏圖似的道:“如此壯麗的天泱殿,盡臣服於我。連潤玉大小姐,還得千方百計的學作詩討好我!”

幾人便看見了裝裱在正座後牆上的詩文。

“棄文從道不言敗,錢路不視金拋外。一夕可登九重天,化身人去方自在。”

疆塬自己先陶醉的誦讀起來,又道:“前兩句讚我不舞文弄墨,卻是高標逸韻,視錢如土;後兩句譽我有朝一日定能飛升成仙,逍遙宇內!這潤玉小姐還真是沒少動腦筋啊!”

可三人一讀,便品出這詩中的玄機。

而潮風見疆塬不可一世,便殺他的氣焰:“你這家夥,根本得意忘形!這是罵你的都看不出來!”

聞言,楚燃竹和蘭薰心下一緊,不約而同拽住潮風左右袖口,想讓他住嘴。

可話還是出口了:“第一句是把‘敗’去掉‘文’字偏旁,第二句把‘錢’的偏旁‘金’拿掉,剩下的拚成一個字是‘賤’!”

疆塬臉色驟綠。

“然後第三句的‘一夕’加上第四句的‘化身人去’,那是‘死’字!哈哈……笑死人了,這是罵你犯賤咒你去死的,還當寶貝掛在牆上——!!”

潮風一股氣說完,瞧著疆塬醬菜似的臉色,便

樂得忘乎所以。

不想楚燃竹竟壞他興致:“潮風……!!”

“啊?發這麽大火幹嘛……”潮風完全莫名其妙。

下一刻他才明白,因為疆塬憤怒的吼了句:“來人,把大小姐給我請過來——!!”

這下潮風險些癱軟在地,而左右兩邊楚燃竹和蘭薰的目光,都能把他掐個半死。

他大瞪著兩眼,一時間懵然無措,……完了!這下全完了……!!

“住手,這是幹什麽!你們幹什麽啊!!”

潤玉被一群人粗暴的抓到正廳。

她一邊掙紮著,當看到楚燃竹時,心頭又是一悸,怔的忘了動,結果被這群人按了下去,跪在疆塬麵前。

“小姐!潤玉小姐!”小六飛奔進來,一並跪下。

疆塬的怒火,高漲的就如大潮,一輪輪吞噬腳下的兩人。

“我的大小姐,你可真是別有用心啊,拐著彎罵我……”低沉扭曲的語調,隨時會爆發。

潤玉仰臉頂嘴:“我幹什麽啦?!”

“哼,幹什麽……”隻見疆塬悠悠來到她跟前,霍的將那寫了詩的紙砸在她頭頂,這舉動令楚燃竹忿然火起。

疆塬斥道:“我看你是不顧你爹的死活了,那我就成全你!”

潤玉大駭:“你、你不準食言!我已經寫詩誇你了!!”

看來她完全沒明白怎麽回事。

小六這刻心下狂顫,知道被揭穿了。以疆塬的品性,定會讓潤玉死得相當難看……不覺間,之前潤玉要為小六之妻抓藥,以及在那之後她時常補加薪金甚至到他家探望……這一樁樁一件件旋即充滿了小六的思緒。

霎時,小六拿出前所未有的勇氣高呼:“這詩是我寫的!”

全場皆驚。

疆塬更是鄙屑道:“你?一個下人?”

“就是我!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小六起身,非要與疆塬平視,“我本是秀才,當然會作詩,而大小姐又哪裏學過這些?!她連讀都讀不懂!”

潤玉一驚:“小六,你要幹嘛?!”

不等疆塬下命令,打下手的那幫人就把小六拖了出去。

遠遠聽見小六之聲還在傳來:“疆塬,邪不壓正!我會在地獄看著你下來的!!”

“小六!郝劍丘——!!!”

潤玉探出身叫著,她雖不知究竟怎麽了,可卻隱隱覺得,小六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她將永遠失去這個忠厚的同伴!

楚燃竹厲道:“疆塬,休要肆意妄為!!”

疆塬道:“哼,這是天泱家事,不過呢……”口氣突然變得萬分凍人:“在下這回也是讓在場的各位都看清楚,到太歲頭上動土的下場!”

聞言,潤玉癱軟在地,連反抗的意誌都化為烏有了。

……自己失去一條胳膊還不夠嗎?!自己到底犯了什麽錯,老天爺為什麽要這麽對自己!又為什麽要這般對待小六啊!!

嚎啕大哭,眼淚噴得滿地皆是,這哀嚎的聲音,已然布滿了整個天泱殿。

蘭薰忍不住走近,剛要安慰,卻被潤玉狠狠推開。

“滾!都給我滾!一碰到你們就沒好事!我不要再看到你們!滾啊!都給我滾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