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疑竇



書放回去了。

楚燃竹落下沉重的雙手,心下隻覺得宛如經曆了場大風大浪似的,久久難平。

突然身側一道白光閃來。

楚燃竹驚見,這白光竟是飛穹,他一現身就施展法術,將這間書房與外界劃開空間,彼此聽不見聲響。

楚燃竹疑而不做聲。

飛穹拱手施禮,“驚擾少俠,飛穹先表歉意。此次前來,是有些囑咐要親說予少俠。”

“……公子請講。”

飛穹道:“請少俠千萬記住,若有朝一日蘭薰姑娘遭遇不測,請速帶她趕赴巫山,尋一道長。”

聞言,楚燃竹疑道:“公子為何言出不祥?”

“請恕在下直言萬一,更望少俠謹記在心。”

楚燃竹自是記下了,但還需問清:“那位巫山道長,姓名怎樣,法號如何?”

飛穹的眼眸稍有閃轉,正正道:“少俠……或可稱他‘太公’。”

聞及此稱號,楚燃竹禁不住一抖。

他平生也知道不少修仙之人的道場及法號,但名為“太公”的還是頭一遭聽聞——隻因為在兩千年前那場震驚華夷的封神之戰中,執掌天宮冊封神祗之人,便是赫赫有名的薑尚薑太公。此事流傳亙古,無人不曉,那麽當今天下,又有誰人敢自詡太公呢?

……難道——?

楚燃竹突然想到一個念頭,卻萬萬不敢信,甚至不敢再思考下去。

“少俠,在下已說完了,也該告辭。”

楚燃竹沉道:“公子為何予我說這些……”

“少俠勿疑,就當是在下賣你一個人情吧。因為有些東西,是時光也改變不了的。”

楚燃竹不明白他的意思,卻還是說:“囑托我記下了,公子慢走。”

飛穹白光一閃,乘光消失。

同時,此處的結界解除,屋外冰漣的聲音繼續。

楚燃竹心潮難平,驀地又心念一動,便出了屋去,徑自走在沒有溫情的冰城中。

此刻,蘭薰正在碎冰潭畔,研究似的盯著鋪滿冰塊的水和潭中那棵通體雪白的聖樹。

正巧這時,三個懷了孕的雪妖坐在蘭薰不遠,聊著什麽事。

一女道:“都說人世間的男子俱是忘恩負義,但我聽說,殷商時候的霜神青女,就有個難得專情的戀人……”

不知怎的,一聽到“青女”,蘭薰竟像是全身被夾住一般疼的窒息。然後,仿佛身體裏有什麽念想要衝破頭頂,甚至讓蘭薰萌生出亦真亦幻的憎惡和怨艾。

“青女的戀人……傳說蒼殛古劍的消失與他有關,還有人說,他去了東海的瀛洲國……”

“青女真有戀人嗎?”

“應該錯不了,人間巴蜀一代都有傳聞的,說是青女奏簫,那人彈箜篌,勝似一對雙飛燕。”

一字一句,片段般的入了蘭薰的耳,卻宛若塵封的一幕幕重新演來,刻骨銘心的讓蘭薰濕了眼底。

“青女……你……究竟是誰……”

蘭薰喘息連連,整個身子跌在地上。

——“蘭薰姑娘!”

當聽見這聲音時,蘭薰如遇大赦,忙使出渾身力氣衝那邊求救道:“楚公子,我在這兒呢……!”

楚燃竹望來,心裏一抖,忙趕至她身邊,低下身將她扶住。

“蘭薰姑娘,發生何事?”

“我不知道……”蘭薰不斷的顫抖,眸底破碎成一片猙獰,宛如發泄三生三世被欺騙迫害的怨憤。

楚燃竹一時迷霧重重,但看她如秋水般的瞳凝著淒淒切切,細弱的手在他的衣襟上揪出深深的褶皺……深吸口氣,好言相勸道:“蘭薰姑娘,你定下心來,先與我回去。”

蘭薰勉力壓製住陌生的殺意和怨恨,被楚燃竹攬著腰肢帶起。

這刻,望一眼雪芒樹,楚燃竹竟霍然感到,這裏有著一種宛若故鄉的感覺。

待兩人甫一離去,那三個雪妖便如目睹到怪誕一般,交換驚異的目光。

一女道:“那個黑衣服的,我覺得,他身上有我們雪妖的氣息。”

又一女道:“我也覺得了。可是冰城隻有女人,他又怎麽會……”

“這不難解釋。”第三女的話,使得兩人細細聽來。

“你們想想雪葵的娘和冰漣,她兩人既然都曾嫁了人間男子為妻,也保不準冰城裏還有別人也這麽幹。我看雪葵帶回來的那個黑衣服的,說不定就是哪個雪妖冰女和人間男子的私生子呢!”

卻道眾人在雪域冰城歇息了幾個時辰,雪葵決定在家中陪冰漣度過一段時間。

其餘幾人便就此告別。

臨走前,潮風依依不舍的握著雪葵的小手,說了不少關懷的軟話。

而在出了雪域冰城後,休縈卻膽怯起來,支支吾吾道:“我這次回去,是不是要被狠狠懲治?能不能不抄《道德經》了……”

此事不提也罷,一經提起,即刻惹毛了剛惜別雪葵的潮風。

“你——簡直可惡透頂!兩百遍都便宜你了,應該兩千遍!不,兩千遍都難解心頭之恨!”

楚燃竹道:“罷了,兩百遍都已令她破釜沉舟,若再逼迫,更不知又會鬧出何事。”

“……那你說咋辦?”潮風撇撇嘴。

“還是交予義父發落。”楚燃竹道:“嶽姑娘,回穀後你自去向穀主請罪,據實稟明來龍去脈。”

“……好吧。”休縈不情不願的應承。

楚燃竹見她在妖界也吃了不少苦,便又道:“這次也並非你一人之過,此行的教訓,我也當銘記省察,回穀請義父降責。”

潮風一聽,又聯想到自己這些日子一直和楚燃竹共進退,隻得道:“我、我大不了也去麵壁……唉,都怪那天在氣頭上,話說過了,要不也不至於讓休縈受牢獄之苦。”

休縈也不是個心軟的善女子,一聽兩個少主也來陪她受罰,反倒開心拉足了墊背的。

隻有蘭薰瞧著他們,心中暗生一股羨慕。

眼前的三人,不正像蘭薰和當年闡教的兄弟姐妹們麽?

輕歎一口氣,隻自己能聽到,蘭薰想說:世道向來是好景不長盛者必衰,說不定你等會與我一樣,在有生之年真切的體會到物是人非之感,甚至……

遭受生離死別之痛,承受顛沛流離之苦。

忍受相思纏身之淒,倍受悔恨焚燒之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