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玉碎



青冥穀,夜。

燭光伶仃的點亮在穀間。

穀主府中,剪滌一人站在桌案邊。夫君這些時日又去拜訪七十二福地中的一些門派,她一人在穀裏,處理各種繁雜事務。連著多日夜晚,倒也習慣一個人了。

然而今晚雪葵找上門來。

“主母……!”

雪葵跪在地上拜服。

“雪葵求求主母,告訴我有關香釋蝶夫人的事吧!”

剪滌向來仁愛寬厚,注重以德服人,心軟,耳根子更軟。

“雪葵,你先起來。”剪滌扶起她,溫柔道:“釋蝶夫人與你生得極像,她曾救過我的命,僅此而已。”

“主母!您就告訴我吧!”雪葵瘦削的肩膀,抖動的萬分可憐,“天泱殿太祀殿主的態度,雪葵簡直無法形容,也根本問不到哥哥的消息!雪葵心急如焚,求求主母……主母就幫幫我吧!”

“我……”剪滌也巴不得幫忙,可理智與舊日的嫌怨又將她那飛向感性的心拉了回來,“不是我不願,而是我實在是無能為力啊,你別傷心。”剪滌展露了慈母的性子,輕輕摩挲起雪葵的麵頰,安慰道:“孩子,我雖然幫不上忙,但相信有朝一日你會有收獲的。”

雪葵支支吾吾的點點頭,抿抿嘴唇。

相互念了幾句,剪滌將雪葵送出房門。

雪葵離開了,心裏上上下下的。單純如她,聽什麽信什麽。

獨自在穀中行著,清涼的風淡漠無情,匆匆劃過雪葵的衣角鬢角,冷眼嘲弄。

這穀的夜,原來竟這般的冷……

自己出生在全年冰雪的國度,是一位比自己大了幾百歲的冰女將自己養大的。

那冰女,自稱是雪葵娘親的密友。而除了她,雪域冰城的群妖們都對雪葵冷漠排斥——似乎是因為她娘親的緣故。

從小到大,多少個夜晚,雪葵都隻能偷偷的啜泣。

身旁能關愛她的,隻有那個冰女。

而來到人間後,雪葵看到了不一樣的顏色。

潮風的熱忱明朗,楚燃竹的無聲相助,蘭薰的周到體貼,甚至剪滌的仁厚慈祥……這令雪葵打心眼的歡喜——人間是五彩繽紛的,不是雪域冰城那樣,隻有孤寂的白,冷漠的白……

想著想著,雪葵不禁喃喃:“如果可以的話,雪葵希望找到哥哥,與他一同住在人間,不回去了。”

——“想不回哪啊,別做夢了!”

前頭赫然響起個聲音,嚇得雪葵嬌軀劇顫。

隻見月色包裹著兩個陌生男子的身影,如攔路搶劫的匪徒般堵了雪葵的路。

“你、你們是誰?!”

來者傲然報上家門:“天泱殿——!”

雪葵倏地如遭五雷轟頂,腳下生出圈圈冷氣,凍著全身。

“你們……要、要幹什麽?!”

“哼,你說呢?!”其中一人恐嚇道:“太祀大人好心留你,居然動粗擾我天泱秩序,重傷大小姐!我們是奉殿主之命,帶你回天泱殿的!識相的乖乖跟我們走,殿主還能既往不咎,否則,小心我們蕩平青冥穀!”

雪葵連連哆嗦,卻還不忘問:“潤玉小姐她……她怎樣了?”

“還有臉問?!”另一人道:“你們這幫畜牲,禽獸不如,俺真想替大小姐把你們都宰了!”

聽起來似乎糟透了,雪葵的心揪成了一個疙瘩。

天泱殿門人喝道:“你到底走不走?!”

“啊……我……”雪葵全然不知所措。

幸好有貴人相助。

聽一句:“兩個大男人刁難一個小姑娘,要不要臉啦?!”便見嶽休縈不知從哪裏竄出來,指著對方就罵:“你們是夜貓子還是做賊的啊,大晚上到別人家大呼小叫!”

兩人一愣——前來的明明是個罕見的美人,尤其在月下更是風姿迷人,可談吐怎地潑婦一般?

一人喝道:“你什麽人?!”

“我還沒問你是哪家狗娘養的呢!撒野的混蛋無恥流氓,看我不把你腦袋射穿!”

說到做到,休縈一把卸下背後的長弓,迅速搭箭上弦,二話不說——出箭!

——正正射中一人的腦袋!

他哐當倒地了,血在月光下潑灑出諷刺的弧度。

雪葵看得麵如鐵色。

另一個門人哪知休縈下手如此狠戾,恐懼心生,他拔腿就跑。

雪葵這才鬆了口氣,小心道:“休縈姐姐……”

休縈轉眸看她,淩厲的好比方才的箭勢,她訓道:“真是好笑!我不出手,你就呆這看著?”

“啊……?我……”

“我什麽我!優柔寡斷的成何體統!你這顧念甚多,他們可恨不得趕緊把你綁走!人世險惡你知道不!不管任何時候,若想活命就把那假仁慈給丟一邊去!”休縈說著又搭上一箭。

纖纖的手指如鋼鐵般無堅不摧,輕一彈箭,疾矢離弦。

隻聽黑暗中一聲慘叫,一聲倒地的悶響,一切戛然而止。

“哼,真是的!”休縈扭頭就走。

雪葵簡直呆了,良久後才去查查那兩人還有無氣息,卻均是一箭斃命,這令雪葵糾結不已。

她想不通,休縈姐姐為什麽這麽做,有話不可以好好說嗎,為何定要血染青冥穀。

甚至,為什麽連殺兩人後,休縈姐姐會那樣漠然,漠然的就像雪域冰城的群妖,即使染遍淋漓的鮮血,也不會覺得自己殘忍肮髒……

楚燃竹回到青冥穀之時,已是兩天後的清晨。

平時早上,青冥穀鳥叫怡然,然而今日,卻有人聲和交兵聲在穀間穿行。

楚燃竹剛走近穀口,便嗅到穀內殺氣衝天,令他一時間心驚肉跳——莫不是出大事了吧!

急忙趕去。

竟有個深藍錦袍的男子,率眾堵在穀口。

——那是疆塬——?!

楚燃竹頓時燒出股不共戴天的怒火,他縱身躍過去,落在了潮風的身側。

潮風此刻漲紅著臉,一見楚燃竹便斥道:“你這幾天幹什麽去啦怎麽才回來!瞧瞧這都成啥了?!”

楚燃竹一眼看去,與疆塬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擊,霍然就殺意遍起,硝煙滾滾。

“天泱殿是欺我青冥穀無人嗎!屢次上門叫囂,簡直為人不齒!”

麵對楚燃竹的滔天怒火,疆塬就如千尺寒冰。

“原來是二少主回來了,怎麽,幹了什麽還茫然不知?疆塬此次是替我家小姐辨理來的。”

“你們還有臉講理啊?!”潮風憋了一肚子火,“誰讓你們非難為雪葵的!”

“那大少主刀劈我家小姐就是應該了?!”

“什麽應不應該,你們肯軟禁人還不許我們突圍啦?!交手本來就危險,挨刀更是活該!”

這“活該”二字一點餘地不留,令天泱殿之眾各個低吼一聲,操起手中的武器,殺戮一觸即發。

——“都住手——!”

亂哄哄的天泱隊伍後麵,響起潤玉的聲音。

她從人群中走出,來到最前。

今日的潤玉居然穿著暗色的衣服,寬大的

袖口耷拉在腰際。平日裏她那張揚而近乎毒辣的笑容,現在卻不見一絲;而鳳凰似的高傲任性,此刻也全被頹然失色代替了。

楚燃竹為之一震。

眼前的少女,就仿若一棵匯天下錦繡的金玉蘭在一夜之間,枯榮敗死。

“疆塬,回去吧。”潤玉的語調竟像個死人般的無力。

“小姐,這……”疆塬猶疑。

潤玉看向潮風,再看向楚燃竹,目光愈加的蕭索。

她一步步向前走來,行到了兩方對峙的中間處,停下。

她很想興師問罪,也很想把這些人的皮撕掉,骨折斷,肉研磨成湯汁……可是,有什麽用呢,自己那條手臂已經……

嗖——!

怎料一支弓箭突然射來!

潤玉驚惶間跌在了地上,那支箭正正插在她麵前,箭尾還在抖動!

兩方人都脊背一涼。

疆塬咆哮道:“誰——?!”

隻見一座小丘上站出個人影,手挽長弓,殺氣騰騰。

——嶽休縈!

“偽君子叫什麽叫!上次就嫌你們吵抑著沒出手,給臉不要臉,還來青冥穀鬧事,看不把你們趕出去!!”

嗖得又一箭,插在了潤玉左側,嚇得她閉了眼,淚水立即聚滿眼底。

“嶽姑娘住手——!”楚燃竹喊道。

休縈脾氣如火,幹起什麽事便一不做二不休,“憑啥住手?!非射死她不可!!”

潤玉撕心裂肺的叫起來:“你、你敢!我爹會把你碎屍萬段!!”

“呸——!我早聽聞天泱殿大小姐才貌雙全頗得女俠風範,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動輒搬出太祀那個靠山,真無趣的很!!”

休縈長弓狠拉,又一箭按在弦上。

這回不是恐嚇,而是對準潤玉腦袋!

“不可……!”蘭薰倒吸口氣。

身側,一道黑影急速的掠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帶起的風吹得蘭薰的發絲揚起,遮了眼睛。

待到隻手撥開發絲後,蘭薰驚見,楚燃竹竟擋在了潤玉身前!鋥亮的幽冥劍毫無妥協的將飛來的箭矢撞掉地上。

鴉雀無聲。

僅楚燃竹威嚴厲道:“嶽休縈,我命你退下——!”

“喂……!”休縈不服,卻被楚燃竹淩厲的眼神懾住,隻得坐下身憤懣的別過目光。

楚燃竹轉身俯視潤玉。

她如嚇破膽的兔子般瑟瑟發抖,仰視著他,又仿佛在懇求來自他的保護。

“沒事了。”楚燃竹俯下身來,瞅到潤玉的袖子,總覺得哪裏不對,便猶豫的抬起右手,觸到她的左臂。

懸空的手陡然狠顫,楚燃竹大驚。

——袖子裏麵,是空的!

他忙捏住袖子,上下捏了幾下,整顆心便如沉入了大海。

——潤玉的左臂,沒了。

“哼,哈哈……”潤玉突然笑起來,嘴角的弧度,似在諷刺自己,也在諷刺楚燃竹他們泯滅良心。

“怎麽樣,你高興吧?”

楚燃竹說不出話。

那刀雖是潮風砍的,可楚燃竹依舊感到悔恨煎熬。

潮風對不起潤玉,他更對不起她。

一直對她言辭咄咄,一直對她兵刃相向,甚至無情的挖苦傷害她的自尊,其實她——!

——隻是個沒長大的小女孩而已,怎堪承受這些?!

楚燃竹好似跌入了無底洞,越來越深……

雙手,染得已不是血,而是他人脆弱的紅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