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情竇
在閨房內的潤玉,倚著梳妝台而坐。她穿著金黃的薄裙,少了分盛裝的雍容浮華,多了些辛辣的嬌嫩縱情。
見蘭薰進屋,潤玉撐著副公主架子起身,故意將姿態抬到最高:“我記得你,是叫蘭薰吧。”
“小姐記性真好,正是小女子我。”
“哦,你有姓嗎?”
“回小姐的話,我姓薑。”
“父母何地人家,可還健在?”
“從未謀麵,小女子生來失怙。”
聞言,潤玉不僅不撫慰蘭薰,反倒風涼道:“哎呀——連父母都不知是誰,和野種又有什麽兩樣,該不會你連姓氏也是憑空杜撰的吧!”
潤玉出言顯然就是想侮辱,而之前殷勤於蘭薰的疆塬,聽了卻無動於衷。
蘭薰眸底平靜,窺不出心頭喜怒,她道:“我與小姐一樣,小姐有爹,我有師父。師父姓薑,我自然姓薑,不是什麽無中生有。”
“誰說一樣!親爹是親爹,你沒有就是沒有!”潤玉得意道:“還有啊,你有家嗎?我家是天泱殿,你呢?可別說青冥穀哦!”
“青冥穀有何不妥?”蘭薰以固若金湯的笑回應潤玉:“小女子修仙訪道,四海為家,目前容身於青冥穀,穀內眾人皆是親人。”諷刺道:“如小姐這般目中無人,卻也不過是孤芳自賞的籠中鳥,又怎知蘭薰我其樂無窮呢?”
“你……!”潤玉講不過蘭薰,火上心來。
見她惱羞成怒,蘭薰抬袖掩嘴,以示自己快要笑岔氣了,順便“落井下石”一下:“嗬嗬,我這才發現,小姐的脾氣和我青冥穀的大少主相似的很,說不過人就想發火壯氣勢。早知你倆是天罡地煞的絕配,蘭薰我就該大姑娘做媒人,將你們撮合撮合。”
潤玉直跺腳,五髒六腑都被蘭薰的一席話灼燒起來,火辣辣的,摧折她那顆高傲的心。
潤玉習慣性的尋求外援:“疆塬,你啞巴了嗎?!”
“小姐息怒,息怒。”疆塬點頭哈腰的圓場道:“天泱殿物華天寶,小姐不必但凡遇人就與之一般見識。”
“喲,還一般見識呢。”蘭薰側目望他,挖苦道:“方才在門外,也不知是哪位公子把我誇成奔月的仙子了,怎麽眼下又翻臉不認帳,說變卦就變卦?”
疆塬賠笑道:“是在下不周,怠慢了姑娘。二位還是有話好說,莫傷了自己身子。”
蘭薰道:“真看不出疆塬公子如此能耐,和事老做得周到不說,花言巧語就更是鋪天蓋地。蘭薰縱使再學個八輩子,也是望塵莫及啊。”
潤玉瞅著蘭薰將自己與疆塬一並開涮,是可忍孰不可忍!操起梳妝台上的珠寶盒,重重摔到地上。
“薑蘭薰,你簡直無法無天——!!”
金銀珠寶叮鈴的滾了一地,脆響連連,滾到蘭薰鞋邊。
看來該收斂了呢,蘭薰笑道:“小女子山野之人,言行粗鄙,若是惹小姐心中不快,還請肚裏能撐船。”
“巧言令色!”潤玉叫道:“疆塬,把她給我轟出去!”
疆塬剛溫溫吞吞的猶豫中,門外便殺入楚燃竹的聲音——“住手!!”
聞聲,潤玉的怒火更上一層,同時又莫名的委屈了幾分。想著上次她要懲罰小六時便是這人出手阻止,怎麽今次又是他!難道這人生來就是和她作對的嗎?
門口先進來的是小六,跌跌撞撞被楚燃竹推入,好不容易站定,雙腿的抖動從未停止。
楚燃竹接踵而至。
“竊賊伏法,交予小姐發落。”
潤玉愣了半晌,恍然驚叫:“是小六偷了我玉佩?!小六,到底怎麽回事!”
小六的牙齒抖得連張口都難。
楚燃竹便道出事由。
原來,方才他跟上小六,見這仆役鬼鬼祟祟的偷溜回偏房。
楚燃竹躲在窗外偷望,見小六心虛的挪到一個堆衣服的籮筐旁,戰戰兢兢將衣服一件件翻出來。
翻著翻著,那籮筐內突然出現什麽熒亮之物,照得這座陋屋頗為神幻。小六嚇得倒吸口氣,趕緊把那東西塞回衣服裏。
但楚燃竹還是看清了,那就是潤玉小姐的玉佩。他這便將小六擒獲,贓物沒收。
“大小姐,可是這塊?”楚燃竹自懷中掏出深藍色玉佩,交予潤玉。
潤玉捏在手中好生一看,憤怒的表情便漸漸更改為驚喜。
“是這個!太好了太好了!”趕緊戴回脖子上,塞入衣襟。
恍的又斥罵小六:“好你個賤奴敢行竊本小姐!疆塬,把他押出去亂刀砍死!!”
小六如遭雷擊,軟在了地上。
蘭薰努努嘴,不悅道:“急什麽急,心急還吃不了熱豆腐呢,小姐怎不問問,他為何要生賊心。”
“有什麽可問的,敢偷本小姐的東西,就是該死!”
楚燃竹道:“若非小姐克扣他的工錢,他又怎會偷竊。”
“你!他潑了我的酒我罰他工錢天經地義!”
“但他家中入不敷出,妻子重病急需錢財醫治。小姐明知而不予考慮,此番又與蓄意害人有何不同?!”
楚燃竹的話就如一根硬棍猛擊在潤玉的頭頂,令她再一次湧出淚來,嗚聲道:“你……你幹嘛總和我作對……?!”
楚燃竹上次火在心頭,無意中將她惹哭了,事後又感到自己行事莽撞,不免悔恨。今次見她一哭,他隻得軟道:“在下出言不遜,小姐莫往心裏去。”
蘭薰見楚燃竹到底還是憐香惜玉,便說:“好了好了,小姐究竟想如何處理吧?”
“我……我不管了,不管了!你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
潤玉軟在了華麗的椅子上,頭枕著梳妝台,嚎啕大哭起來。
“小姐!”這下楚燃竹犯難了。
蘭薰不知怎的,就覺得心煩,便說:“楚公子,我們回去吧,天泱殿的家務事就別攙和了。”
誰想跪在地上的小六連滾帶爬過來,拽住蘭薰的下裙央道:“姑娘姑娘!小的一時糊塗鑄下了大錯,小的無話可說!可是小的真是缺錢,老婆用藥一日停不得,否則就……!!”
楚燃竹睇一眼蘭薰,沉沉道:“不能見死不救。”
蘭薰也是這樣想的,便懷柔道:“小六別急,我們呢,其實很愛管閑事,就帶我們去你家中看看吧。”
楚燃竹遂行禮:“大小姐,疆塬先生,玉佩之事已了,我等這就告辭!”扶起小六,與蘭薰正要共同離去。
怎料潤玉似晴天裏的一道霹靂,霍然重拍桌案,抄起玉簍中一支烏簪,狠命投來!
烏簪直逼蘭薰的後背。
楚燃竹心尖乍寒,在這電光火石之刻,左手猛地推倒小六,右手霍然擋開蘭薰。
烏簪嗖得刺入楚燃竹臂上!
霎時鮮紅的血湧出,在黑色的袖上沉澱出暗紅的模紋。
小六被推在了地上,雙頰鐵青。
蘭薰一愣,隨之就如燒開的水般怒意沸騰:“潤玉小姐,你這是何意?!”扶起楚燃竹右臂,關切道:“嚴不嚴重?”
“不妨事。”楚燃竹的眉頭微皺一下,撕開袖子,以碎布裹起烏簪,用力將之拔出,鮮血再次噴出。
潤玉看在眼裏,原本想體味到的得意感,卻一點也冒不出來。相反,整個身子漸漸凍透了,連心也跟著沉入深淵,甚至泛出微微的感同身受。
蘭薰突然訝道:“這是……?!”
原來楚燃竹的傷口附近一寸處,竟是道刀痕。
潤玉倒吸口氣,那刀痕,正是他幾日前割破手臂讓她飲血解危的!
突如其來的罪惡感占領了潤玉的心房,洶湧澎湃,一波更甚一波,令她嘴唇嗡著,卻出不了半字。
十六歲,潤玉尚是大好之齡,可為何現下覺得,才剛開始描繪的顏色,就已經麵目全非……
蘭薰氣道:“什麽大小姐,恩將仇報,令人齒寒!”一手拽了拽楚燃竹的上衣擺,“我們趕緊走,無須跟她一般見識!”
楚燃竹不出一詞,在蘭薰、小六隨同左右下,默然離去,隻在踏出門檻之刻斜了眼潤玉。
卻是,這道短暫的目光,卻作為一個起點,令潤玉在之後的數日裏都寢食難安,而眼前總浮現楚燃竹的身影,亦真亦幻,時近時遠,抬手而觸又會碎成縹緲煙雲……
情愫總是這樣,突然間就生起在心底。
潤玉的心忽而就亂了,她不顧疆塬的詢問,竟也一個人追向楚燃竹離去的方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