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幻夢如真
天界——仙山島上,北辰宮內。
蘭薰、落攸、昔何、花弄影四人圍著一張圓桌坐著。
侍女泡好了茶,為幾人倒上。
這整整一天都是遭遇戰,現在星浮黃昏,天界總算安寧下來。
落攸細細擦拭了比翼雙劍,愛惜的輕吻了兩把劍,收入鞘中,埋怨道:“自打離開岐山,還從未像今日一般忙碌,全無收獲。”
“隱元星君言過了,保衛了天界,本身也是一大勝利。”昔何像漣漪般溫潤的回答。
可落攸向來不喜歡“正人君子”式的人物,她沒好氣道:“你們明日都有何打算?”
蘭薰答:“暫無想法,或許是……回去。”
“回哪去?又是那個什麽青冥穀?”
“不是,”一片惆悵染上蘭薰的眉目,她黯然道:“我想回岐山看看……”
哀思氤氳開來,很快就渲染了這一小塊地方,卻又忽的被落攸給打散了:“危機時刻哪還容你追思懷舊!真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蘭薰反駁:“落攸此言太無情了吧,你是截教之徒,不也曾修行於岐山嗎?!”
“岐山……?!”落攸滿不在乎道:“像截教那種不辨善惡,隻知道恪守君臣之禮的鬼地方,對我來說什麽都不是!誰知道你掛念的是你們闡教,還是那個子虛烏有的竹中仙——!”
“你——!”
蘭薰渾身猛顫,竟是拍案而起,嚇得花弄影打了個寒戰。
落攸也起身,不示弱道:“我不過把心中所想如實說出來,看來是說中了吧!”
“你……落攸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
見這兩人劍拔弩張即將一發不可收拾,昔何也站起身來笑道:“兩位星君稍安勿躁,兩位都是明理之人,有不同見地當互相參詳,切莫意氣用事。”
看在昔何的麵子上,二人才微有收斂。
落攸道:“還是昔何深謀遠慮,不像有些人成天就知念舊。”
蘭薰道:“有情有義才懂得念舊,而那些情義泯滅的,當然理解不了。”
而昔何又順勢邀請道:“如兩位不嫌棄,明日可來我的迷霧之林坐坐,在下誠心恭迎兩位駕臨。”
花弄影也勸:“昔何哥哥的箜篌曲不容錯過,希望兩位星君可來聽聽。”
既是如此,兩人隻能答應下來——明日,赴霧神昔何的迷霧之林,商談啜飲。
當晚,蘭薰倚在床頭,滿目憂愁的望著窗外的那叢湘妃竹,是她從岐山帶來這裏的。
床頭的孤燈忽明忽暗,就如她的心一般,時而爭強好勝,時而又沉溺於過往而瀕於傾頹。
……師父……
……師妹……
…
…竹中仙……
多少年了,總也忘不了他們,反而愈加的惦念,刻入骨髓中,在月夜裏不斷折磨蘭薰的心神。
“小姐?”
蘭薰的貼身丫鬟悄然而來。
“小姐是睡不著嗎?”
“嗯。”
“是有心事?”
“是啊……”
聞言,侍女抿唇,望向遠方的一輪寒月,嚶嚀起來:“小姐想得是岐山,還是青冥穀?”
蘭薰略詫然,正起身子,“你為何這麽問?自然是岐山。”
“是這樣嗎……其實,剛剛奴婢請昔何大人又為小姐占了一卦,卦象顯示,小姐與那青冥穀,似乎是脫不開糾葛了。”
她語氣清淡,可內容還是如閃電一樣打疼了蘭薰。
“我……將來之事,我又豈能看得見半分……”蘭薰淺淺低吟一口氣,餘香繞著孤燈,火光也漸漸變寒。
“記得師父曾予我教誨,天地之間,萬物生發循環有序,順應其心而活,不貪不厭,不逆不悖,才是正道。這卦象既然逃不開,躲不了,也繞不去,倒不如坦然向前,福禍一肩擔。如是這般,即便風吹雨打,傷痕累累,也將無怨無尤。”
侍女到底是擔心會有不測,勸著:“小姐,你可不可以別再去青冥穀了?”
“你怕我會一去不回?”
“是、是的。”
“唉……”蘭薰深深歎了口氣,“有些事情,不論怎樣反抗都無濟於事,因為怕是早就被定好了……唯有聽天由命。”
侍女雖然還想力勸,可最後還是變作強笑:“那就不說這個了,小姐難得回來,我去為小姐做點宵夜。”侍女退下。
兩廂愁思,兩腔憐憫,卻難以像那中天明月般赤誠可見。
蘭薰知道,哪怕侍女再關心她,也是出於不想失去主子庇護這一原因。
她蘭薰,是沒有朋友的,不會有。
這夜過得漫長,隻因蘭薰在說不清滋味的夢中翻來覆去。
她夢見一個穿著霜青色衣衫的女子,折下巫峽畔的湘妃竹,細心的為她的心上人製作一架鳳首箜篌。
十指纖纖,含情脈脈,那種真實的感覺,竟仿佛是蘭薰自己。
然後,在不遠處的石磯上,安然坐著一個黑衣的男人,正望著一江細水。他的側顏,雕鏤著美麗的風霜,竟好像是蘭薰在岐山追尋的那個背影。
……竹中仙——?!
這時,那女子的心上人從竹林中緩緩走出。
這是個風流倜儻的儒雅之人,可是蘭薰看不清他的相貌。隻見他來到女子身旁,寵溺的喚道:“青女……”
——青女——?!
蘭薰赫然驚醒,竟是出了滿床
單的汗。
青女……殷商時代莫名慘死的霜降女神,傳說她與那驚天動地的凶劍“蒼殛”有關……可是為什麽,那個黑衣服的人,像是竹中仙,他為什麽會和青女同在一處……
不知怎的,蘭薰一往深處想,便覺得有種怨念在自己體內叫囂。夢裏的亦真亦幻,還有此刻莫名其妙湧出的悲情,讓蘭薰百思不得其解。
……為什麽我會覺得……我便是青女呢……?
……還有竹中仙,你又究竟是什麽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一日見不到你,便不信你已不在人世……
總之,翌日蘭薰依約來到昔何的迷霧之林。
迷霧之林古木參天,籠著淡淡的雲霧,亦真亦幻,讓人不知不覺間就能安下心神。想來昔何定是久居於此,才養出個超然閑逸又體貼入微的性子。
踏著片片落葉,在淺霧中漫步,耳畔,飄來了叩擊心扉的撩弦之聲。
這是箜篌的音色,定是昔何在演奏。
薄而不破,輕而有質,絲韌如蒲葦,音脆如泉流。二十三支弦,在昔何十指之間,便譜寫成喜怒哀樂,描繪出芸芸眾生。
蘭薰不覺喃喃:“箜篌……據說能惹得芙蓉泣露,香蘭綻笑,今日一聞,始知不是誇大。”
“自然不是誇大。”有人回應蘭薰的話。
竟是天樞星君。
他的身影由一片淺霧中慢慢浮出,清晰,定格。
“向北辰大人問安。”
蘭薰笑道:“你方才說‘不是誇大’,難不成我的北鬥星官天樞,還曾專心通習過音律?”
“隻知一二,不敢賣弄。”
“我亦願聞其詳。”
天樞便問:“大人可知曉此箜篌之名?”
“聽昔何提過,是叫‘凰來’,莫非他的樂曲真能引來鳳凰?”
“不假。”天樞道:“昔何音律超群,眾所不及,吾曾親眼目睹,昆山的鳳與凰,被他的一曲箜篌吸引而來,哀啼不止,久不離去。據言,那日他所奏的,便是《鳳凰令》。”
“《鳳凰令》……?有所耳聞,似是首悲哀至極的曲子,師妹曾言,隻有心懷無比傷痛之人,才能將此曲奏得出神入化,甚至令鳳凰哀鳴。”
天樞道:“吾也是這樣認為,曲由心生,唯有那些親身經曆過生離死別之人,才可將樂曲奏得感天動地,令聽者喜怒哀淒。”
兩人細說至此,昔何的身影已朦朧現於霧中。
此刻,花弄影掛著嬌美幸福的笑容,跪在箜篌畔,頭倚著昔何的膝,靜靜聽這繞梁神韻。
一音一顫,一頓一挫,皆是萬般美妙,含情脈脈。
蘭薰與天樞一看此景,便自覺的站定,遠而望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