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月之夜
夜涼如水,月彎如鉤。
一枝秘桐在夜色裏靜靜開放,散發出隱秘的幽香。
大紅的衣擺拂過匍匐在地上的青綠植物,一張年輕的麵容出現在黑夜的椒殿。
五官精致,線條流暢的一張臉,眉間微不可見地蹙起😭。
玄黑的靴子看似漫不經心地踩過,實則沉重地在泥土上留下深痕。
踏過小徑,踏上台階,踏過月光爬上的欄裏走廊,椒殿的殿外塗牆迎來了今夜最尊貴的客人。
靠在塗牆上的大紅禮服一半身子隱藏在黑暗中,一半在月光裏投下美好的影子。
年輕的新皇就這樣坐在走廊上,靠著塗牆,合上那雙黑如曜石的雙眼。
四周靜悄悄,早已廢棄荒蕪的椒殿,年輕的新皇的到來。黑夜裁的剪影,濃縮成偌大皇宮裏的這個小塊。
梵唄睜開眼,看見黑如幕布的天空上的那輪上弦月。
她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野外。
動了動身子,第二個念頭閃過:躺在地上,泥土上。
如果不是鼻間嗅到的不知名,卻感到厭惡的氣味,她也許會認為這是一個美好的露營晚上。
不過,第三個念頭閃過時,梵唄皺起了眉頭。
自己,是在哪?為什麽,絲毫不記得發生了什麽睜開眼就看到了這個?
她撐著手從地上爬起,才抬眼就驚住了,像武俠片裏被點了穴一樣,一動不動地僵在那裏。
是一個可以算荒山野嶺的地方,在這山嶺上,黑壓壓的月光下,居然全是躺著一動不動的人。
一動不動的,穿著古裝的,死去的人。
而且,是死去已久的,否則怎麽解釋聞到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梵唄麵色慘白,一時間無法思考。
她身子機械化地轉動,再一次確認了不是做夢。
忍住快要爆表的心跳,忍住帶喘氣的重呼吸。梵唄抬起了自己的手,看見了一雙白皙,修長,柔嫩的,
完全陌生卻又長在自己身上的手。以及白色的衣袖。
順著視覺往下看,身上穿著的,是白色的古代款式的中衣。
梵唄絕望地閉上眼睛,這個恐怖的事實:靈魂穿越。
孤零零的月亮掛在黑漆漆的夜空中,亂墳崗中一個身影拉得很長。
黑夜裁下她的影子,記載新的曆史篇章由此翻開。
合上眼睛就可以逃避一切嗎?
當然不。
秦葑,西秦國的新的統治者,西秦的原太子,在原西秦王逝世後,理所應當地登上皇位,掌管著一國之位。
永初曆九百三十八年五月,西秦王秦世殆,同月,新皇登基。同年六月,鄰國禺疆為示賀祝以及依舊如初的邦交關係。將護國大將軍之女封為九朝公主,嫁給新皇。同年七月,送嫁儀式開始,而這個晚上,正是洞房花燭之夜。
年輕的王穿的仍是儀式上的婚袍,按西秦禮節,大紅色,喜慶,吉利。
年輕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也許是和孤月一樣的寂寞。
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掠至欄外,朝他行微屈禮,聲音如黑夜裏的風,低沉,卻不驚動閉目的王。“主上,都處理幹淨了。”
沒有回答,似乎沒有聽見,然而黑影並不上前,隻靜靜站著候命。
許久,一直藏在黑暗中的身影動了,他抬了手。
於是黑影點頭,退後一步,又飛掠而去。
梵唄展開手心,半顆藥丸,黑色,帶著古怪的藥味,好看的眉頭又皺了皺,她現在已經冷靜下來。
情況非常糟糕,自己忘記了為什麽會在這裏,也不
知道這裏是哪個地方。但必須立刻離開。
她握緊手中藥丸,努力克製自己不看地上,環顧四周。
有一堵牆,在黑夜下隱隱約約的輪廓。
是很長的一麵牆。
除那之外,就是滿地的死人和荒嶺的樹木。
梵唄深吸一口氣,提著衣邊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什麽,“妖魔鬼怪快離開,妖魔鬼怪快離開”
梵唄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在恐懼地移動腳步。
走了幾步,發現腳下的死去的人,身上穿的衣服,看起來就像是,宮廷裏麵的衣服。
皇宮!這是梵唄腦海裏閃過的第四個念頭。
然而,這個令人驚訝的念頭剛剛才閃過,猛地就有東西扯住了她的腳,冰冷的感覺,涼嗖嗖地從腳一直竄上後背。
梵唄倒吸一口涼氣,之前慶幸的月光如今更添怖意。
一隻,蒼白的,人手,抓住了,她的腳。“啊!”尖叫聲劃破安靜的夜空。
詐屍了!這是第五個念頭。
椒殿一直很偏僻,好多次父皇提議搬遷母妃卻不答應。
父皇一直以為是母妃喜歡清靜不愛熱鬧,其實是因為偏僻的椒殿可以避過皇宮中心的漩渦暗流。
母妃一直這樣認為,椒殿甚至看上去不像是貴妃住的宮殿。以至於短短幾個月就凋僻地不像樣子。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有個不像皇宮的地方供自己休息。
就像母妃認為可以躲開某些什麽一樣,自己也可以假想來到這裏就可以躲開什麽。
其實母妃和自己都想錯了。
哪裏是躲得掉的呢?如影子一樣緊緊跟隨。
那些聲音,爭執,冷笑聲,破裂聲,以及來不及發出就沒有的聲音。
盤旋在耳朵裏,久久散不去。
一聲淒厲的尖叫從椒殿後麵的地方傳來,因為距離太遠而顯得像是幻覺。
好像出現過,又好像沒有。
從前住在這裏的時候,某些夜晚也會聽到這樣的聲音,那時自己還小,很害怕,母妃就把自己緊緊摟在懷裏,說沒事的,天亮了就好了。
其實母妃也很害怕吧。她摟得那樣緊,以至於能感受到她的顫抖。
後來父皇又回來了,這樣的事就再也沒有了
事實證明,除了幾次是真正的叫聲外,大部分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今夜,又回到從前了嗎?
再後來,對於這樣的事情並不記得,記得的是母妃緊緊摟著的懷抱的溫度,與那句,
沒事的,天亮了就好了
可惜今夜,再也不會有人來抱住自己安慰了。
年輕的王用手環住自己,垂下頭,低聲喃喃:
沒事的,天亮了就好了。
脆弱的神情與聲音,如孩子一般。
無助,不安。
荒寂的椒殿發出歎息。“求求你,”“詐屍”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是個小太監之類的角色。
他緊抓住梵唄的腳踝,梵唄驚魂未動,再明白他是還沒有斷氣時,趕緊俯下身子。“這是哪裏?你是什麽人?發生什麽事了?怎麽離開這裏?”
梵唄急急地問道,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皇後,皇,”小太監一張慘白的臉,如同墳墓裏傳來的聲音極力想表達最後的話。“我聽見了,皇後,皇後怎麽了?”
梵唄焦急地催促。“證據,,在,在皇後,梳子,,牙,,裏,,證據,”已經用盡全部力氣,苦苦撐到現在,終於支持不住,頭向後倒,抓住腳踝的手也鬆開了。
沒有回答梵唄的任何問題,交代完想說的,猝然死去的人。
梵唄呆呆蹲著,
證據,在皇後,的,梳子,不,梳妝匣裏。
這是他要說的話。
什麽證據?什麽梳妝匣?什麽皇後?
梵唄不死心地去搖那人:你別死,你醒醒,說清楚到底怎麽了,
然而隻是徒勞。
梵唄猛地站起身,退開一步。
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是第六個念頭。
這個念頭一生成就瘋狂地滋長。
梵唄提起衣邊,頭也不回地超那片牆跑去,拚命地,用盡全力地。
長發在身後隨之搖動,不顧腳下踩到的人的身體。
隻有一個念頭:離開,離開!
遠遠地,梵唄驚喜地發現,那片牆上,有一扇小門。
大紅的衣擺掃過台階,衣服的主人起身,步履匆匆。
年輕的臉上絲毫沒有之前的脆弱情緒,隻有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明亮,漆黑。
表情冷峻,該回去了。大和殿還有許多事情等著處理。
自己是西秦王,西秦的皇帝,不再是從前母妃懷中的阿葑了。
既然不能改變已有的事實,那就去麵對吧。
秦葑走出小徑,徑直朝大和殿走去。
一個女人,披散著頭發,隻著中衣,右手緊握,快步走來。
秦葑略一驚訝:你是誰?
椒殿除了自己,還應該有人來嗎?
然而那女人聽見聲音,立刻轉身,朝前跑去。
秦葑心下大疑,快步追上去。“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麽?站住!”
梵唄嚇了一大跳,好不容易看見有門結果卻是鎖著的,隻好翻牆,幸好牆邊有棵大樹可以借力。
一路跌跌撞撞地奔過來,終於看見有人了,結果一上來就盤問。
不會是皇宮裏巡邏的侍衛吧。
梵唄隻好過去,剛欲回答。
才發現那人根本不是問自己,而是問另一條小路上的另一個白衣服的女人。
秦葑快步追上,搭住那女子的肩,那女子停了一下,然後慢慢轉過身。“你去死吧!”
淒厲的叫聲,一把握在手中的白晃晃的匕首全力朝秦葑刺去。
猙獰女子的臉上即將得意的狂笑,一瞬間來不及反應的秦葑的臉如劃破黑夜的閃電一樣在梵唄眼前猛現。
匕首準確的朝心窩刺去,秦葑已經來不及躲開,一切隻在一秒中發生。
然而下一秒,秦葑一把被人推開,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了他。
梵唄來得及做的反應,就隻有這個。
於是,她感覺背後一痛,隨即整個人向這個陌生男人倒去。
秦葑受梵唄的重力向後一退,他扶起梵唄,看清梵唄的臉。
梵唄悶哼一聲,被這個陌生人扶住了,她側臉看向刺她的女人。
那女人臉上滿是不可置信,想來沒想到自己的突然出現。
可是當自己與她對視的時候,她驚訝地看見女人臉上的驚喜,驚訝,費解,不可置信,以及更多更多的情緒,還未等她看清。一個黑影掠過,女人已經倒下了。“主上,屬下救駕來遲。”
這是梵唄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她實在太累了。看著刺人的女人被放倒,自己像鬆了一口氣一樣,放心下來。
為什麽會有如此奇怪的意識呢?
大概是不想還沒問到自己想知道的就又眼看著人死掉吧。
主上?救駕?難道這個被自己擋刀子的人是皇上不成?
這麽幸運啊?這麽悲催啊?
這是梵唄腦海裏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