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盛世祭(下)



時間永遠是最果斷快速的,如將士手中的刀,毫不留情。

一月已過,出嫁的日子到了。

我的廂房裏,梳妝好了的我,拿下掛在牆上的我摯愛的風鳴劍。

嗜血的雙眼,染血的刀刃。

都是令我心動的好東西。

我輕輕撫過跟隨我已久的長劍劍身,目光溫柔。

許久不曾讓你飲血了,如今隨我去另一個戰場吧。“公主,時候到了,我們要出發了。”小瑕在身後提醒。

我把劍插入劍鞘,向她說,“給我拿到車上去,作為陪嫁。”“是,公主。”小瑕應聲下去。

我坐回鏡前,鏡子裏是一張陌生的臉,妝容精致,戴著極華麗貴重的鳳冠,是出嫁的打扮。

我對這樣的自己頗不習慣。

風九朝,應該是身披盔甲手執長劍,十三歲就隨父征戰,立威四國的將門女,不該有這樣閨閣出嫁的樣子。

厭煩地推開鏡子,想起得知出嫁消息的那個上午,迷陀開得正好,而如今,花期已過,遍地殘紅。

又讓我想起了戰事過後的戰場,血的味道,令人瘋狂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氣,如從前站在眾多戰死的屍體中一樣。

可惜這一次,聞到的隻是胭脂香。

不再停留,推門,

侯在門外的小太監立刻唱喏:“公主出駕~”

他一路領著,走過後院時,轉角時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迷陀花,昨夜下過雨,落紅一地,慘烈的樣子不知為何讓我心中莫名不安。

待至父親親手為我披上紅霞喜帕,紅色充斥視野,我才恍悟:迷陀花的顏色與身上大紅嫁衣顏色如出一轍。

父親在耳邊說:“九朝,我唯一的女兒,這一路,放心地去吧。你娘在天之靈,也一定會欣慰的。”

我拍拍他的手以示回答,蓋上蓋頭的女子在未見夫君時不可再說話,就算已經被封為公主,還是得遵從這一習俗。

我仿佛看見父親失落的又強振作的臉,離別總是讓他倍感悲涼又無可奈何。

在小瑕的攙扶下,上了送嫁的八馬沉香寶車。

在一大堆禺疆官員的祝賀聲中,我踏上遠嫁的路。

我從來不肯相信,我的命運會由別人掌控。

也最憎恨,被左右被安排的人生。

隻是這次,在設想與計劃中,我對這樣的安排非常滿意。

我知道,此次若成功,這盛世河山,將掌於我手。

到那時,真正的自由唾手可得。

任誰也不能威脅我的存在,還有父親,他一

生對禺疆愚忠,如果不鞏固勢力,我就會失去這世上我最後的親人。

禺疆皇城與西秦都城相隔甚遠,然而我一路細細考量天下大勢與西秦的局勢,時間卻過得飛快。

被迎進西秦,迎進西秦都城閆譚,又被迎入皇宮。

一路的禮節煩不勝煩,可那傳說的廢物太子,現西秦新皇,我的夫君始終未出現。

直到等到今天。

我端坐在布置好的點了龍鳳雙燭大殿內廂的鏨花大床上,這裏是西秦的昭和宮,今夜是我的大婚之夜。一路風塵,終是等來了這一天。

按禮節,並未完成冊封的帝後,不能住進這裏,可我住下了了,我的身份可見一斑。“小瑕,拿水來,”我扯開遮臉的帕子,向陪嫁過來的小瑕招手。

她一直是機靈又知我心意的婢子,這次過來自然也帶上她。“公主一路辛苦了,”她倒了水,雙手奉上,很怕我渴著,又說:“新皇肯定事情太多了,公主姑且再等等。”

我看了一眼丟在地上必須從禺疆一路蓋著到他來揭的帕子,順手地繼續把鳳冠取下,外袍取下。

這才坐穩在擺滿瓜果點心的大桌前,舒一口氣,接過小瑕遞來的水喝著,身邊還有幾個皇上欽賜的婢女,據說是大宮女,很懂禮節。

見我此舉,又要上前勸納。

我皺眉。

小瑕會意,對她們說:“公主累了,你們先下去吧。”

她們互看一眼,都退下去,卻還有一個留在房間。

我眉頭皺得更深,不知為何胸口發悶,小瑕朝那人走去:“讓你退下,公主累”

話音未落,身子已倒下,我放下杯子,要起身去看。

然而我胸口越發悶痛,似有千斤重量壓著,喘氣不得,我又坐回凳子,撫了撫胸口。直覺告訴我這個婢女很不對勁。“你是什麽人!”我厲聲喝道。“公主,我是服侍您的婢子啊。怎麽樣,您不舒服?”走近才看清,是一張妖嬈的臉,帶著冷意的笑,逼近。

她決不是普通的婢女,我想到喝的水,猛得一驚。“你朝我的水裏下毒!”我頓時明白,然而手已經漸漸失去力氣,我心知不妙。“風九朝,生性多疑,謹慎小心。連婢女隻有自小經自最敬佩的母親挑選的風小瑕一人。實在是難尋機會。”她笑意更濃,眼中冷意更甚。“不過,你的貼身婢女,似乎不如你細心啊。移魂,可曾聽說?”

我全身猶如冰雪包裹,冰冷地猶如凍僵一般,這毒發作地好快。我隻冷冷看向她:“你是禺疆皇派來的。”

她仰頭一笑:“果然說你聰明過人,可惜。”

她翻手

就是一把匕首,一邊動作一邊驚呼:“救命啊!有刺客!”

我瞪大眼睛,看著這女人,推翻桌凳製造聲音,又迅速推開西窗,同時一邊發出呼救聲,最後一把匕首插進心窩,倒地而死。

一切,猝不及防,事實上,中了移魂,等於移走魂魄,也做不出什麽防備來了。

我呼吸開始困難,看著這短短時間驟生的變故,那女子倒在地上,血在她胸口綻放出一朵花,她眼睛瞪大,臉上帶著不可置信,連死,都算計到臨死的表情給人以誤導了。果然是出殺招。

我腦子飛速轉動。

禺疆皇果然有預謀,如今我身在西秦,身遭遇害,一定會給禺疆與西秦之間製造起爭端的機會。

禺疆原來,並非要與西秦繼續友好,而是要舍棄盟國關係。

正好趁此機會,挑起戰爭。

好!好一個一石二鳥!

父親!想到父親聽聞我嫁於西秦便身死人手,肯定悲痛欲絕,帶領禺疆將士征殺西秦,正合禺疆皇意,待禺疆收服西秦,怎樣繼續利用或處決父親。

我不敢再想下去:“小瑕!小瑕!快醒醒!”我呼喚倒地的小瑕,然而她不知是昏迷還是死去,一動不動。

從未有過的絕望漫上心頭,我眼前突然掠過臨走前看見的迷陀一幕,被雨淋濕的葉,落於泥中的花,紅色,夭折的血紅色,我嫁衣的顏色。

不!我用盡全力將手朝貼身衣兜伸去,如果還來得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能丟下父親一人!我還做著將禺疆踏於足下的美夢,我還來不及做任何的事!不!我不要死!

用盡所有力量,我終於摸到那顆丹丸。

父親給的,說可以解毒的,是什麽名字的。

我的手已經完全動彈不得,我必須把它服下

可是,我意識開始模糊。

為什麽還沒有人過來,哦,是了,外麵的人都是他們的人。

千算萬算,卻料不到一切斷送於一杯不起眼的水中。

我沿著凳子緩緩倒下。

身體倒地撲騰起的巨大的塵囂是我最後看見的東西。

意識完全模糊的瞬間,我似乎做了個什麽動作。

我雙眼合上,原來自己如此天真。以為這天下如此簡單,料不到這算計遠比戰場廝殺複雜。

我短暫一生戰馬上的輝煌。

料不到如灰塵一般的結局,終是將自己獻給了這盛世做祭品。

不,微弱的聲音飄蕩著,

不,

我不、

甘心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