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孤舟攤牌



這日沈榭離船,去固津渡打探消息和買些酒水,竺紫琴坐在篷中燒水煎茶,船尾一側,鳳墨很是耐心地下餌鉤魚,天地間和風吹拂水波如碧,好似已入世外桃源的畫中。

未幾天色轉陰,淅淅瀝瀝的竟下起了小雨,鳳墨看了看僅釣得兩尾小魚,心有不甘,又堅持了一會兒,見雨越下越大,無奈隻得轉回篷船內。

竺紫琴品著剛沏好的熱茶,望定篷外雨色漸漸迷濛成一片,若有所思。

鳳墨扯布簾相隔,褪去濕了的衣衫,換過一件幹淨的布衣,便出來和竺紫琴隔案對坐。

竺紫琴每次沏茶,都會沏在壺裏,自斟自飲,從未給鳳墨倒過一杯,鳳墨也不以為意,同樣每次自行取了空杯子,拎起茶壺順手就倒,然這次茶的香味溢出時,鳳墨嗅了嗅,眉梢微挑,“你煮的是薑茶?”

“水澤之地濕寒,尤其是陰天下雨時。”竺紫琴簡短地答了一句,依舊兀自出神。

暖茶入胃,盡管竺紫琴其實什麽都沒說,鳳墨暗地裏還是覺著頗為受用,自竺紫琴收下玉簪後,兩人的關係即使仍是不冷不熱,不近不遠,倒也和平共處,極少再刻薄相向。

然他們倆都明白,一路掩人耳目地輾轉奔波,所謂的平和相處全都是暫時的,等被追殺的風頭過去後,就該是兩人攤牌的時候了。

那時候,正如竺紫琴所言,兩人的立場不同,兩人又都是知道該做什麽要做什麽的人,反目和相互的算計,似乎就會發生在頃刻之間。

不,鳳墨抬眉認真地看向竺紫琴,這個麵相清秀精致的女子,沒準兒此時此刻就已經算計好了一切,不過是在沉心靜氣等著看他的抉擇罷了,而他,隨著時間的推移,也在猶豫、也在遲疑。

重新續了杯水,鳳墨選擇了一個無關痛癢的話題開口,“沈榭一向都很機警,他去固津渡應該能打探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若安然無事,我們便沿湖向東,在南隅登岸北上。”

竺紫琴沒吱

聲,也沒有任何反應,鳳墨遂繼續道,“北上之前,我有一句話想問你,好幾天前就想問你了,卻不知道合不合適。”

“那日由宜州轉道固津我是猶豫的,因為從宜州也可以取道南資,再由南資一路向南……你知道我曾到過南疆邊界,抓捕過犯事的宜州糧庫總監吳術……”

竺紫琴轉眸,靜靜地凝視鳳墨。

“當時吳術犯了一個錯誤。”鳳墨喉頭艱澀地咽了一下,“他不該滯留在南疆邊界,南疆固然大片蠻荒之地,山高林茂,然正因為荒僻,有陌生人出沒,難免不會被人注意到,所以追查到他的行跡並不難,不過也許錯不在他,他的滯留還礙於邊界的盤查,他可是真正被朝廷下了海捕文書的要犯。”

竺紫琴仍是沒有吭聲,但一瞬不瞬的眼神,仿佛她已知曉鳳墨接下去要說的是什麽了。

“聽明白了嗎,你,至今未見海捕文書!”鳳墨鼓足勇氣,終於吐露出了這至關重要的一句話。

“不!”竺紫琴朱唇輕啟。

“什麽?”鳳墨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比頭一聲更強硬更有力的回答,等於鳳墨兜了一大圈子全是白費口舌。

“為什麽!”鳳墨呆了半晌,才從錯愕中回過神來。

“如果你擔心路途遙遠,擔心有危險,我可以幫你,隻要……”

“不!”

第三聲“不”讓鳳墨不由得閉上雙眸,竭盡全力方克製住內心的怒意,待冷靜後,他張開眼說了五個字,“給我個理由!”

竺紫琴不理,目光轉向船篷外,他們身處的湖蕩先前還水淨天闊景色如畫,不到半個時辰便天地混沌冷雨斜風,獨泊的孤舟陷於茫茫煙水中,已如被整個塵寰相遺棄。

鳳墨深吸一口氣,“相處這些天,不能說對你完全了解,可我尚能確定你不是個瘋子,然剛才你的回答,我真想問一問,你是不是瘋了?”

“身為賞金獵人,你

是不是瘋了,我一腳踏出永元朝的疆土,你很清楚意味著什麽。”竺紫琴的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冰冷。

“你說過每個人都該麵對抉擇,身為賞金獵人,我當然唯一該做的事就是羈押你回京,隻是離開榴城時,你提出的條件,我思來想去也唯有讓你離開永元朝,方能真正保得你的性命啊,高平朝和永元朝相鄰相界,素來還算和睦無戰事,就算生活習性等等之類和永元朝差異不少,那又有什麽關係呢?人活著、活下去,總比呆在永元朝要麽被官府盯上要麽被竺興大人的仇家盯上強啊,你先前千般計劃,不也就為了能活下去嗎?”

鳳墨情急之下,生怕說得不夠透徹,居然少有的唾沫橫飛了一大通。

“我的條件?”竺紫琴含笑著微微搖頭,“你誤會了。”

“難道我說錯了嗎,竺紫琴,你究竟在圖什麽,退一萬步講,我便是能擅自做主放走你,我們今時今地也是安全了,但誰能保證鄭澤中之流會就此善罷甘休?天下沒有永久的秘密,天下也沒有絕對的安全之所,尤其你若堅持身在永元朝,竺紫琴,你可要想清楚了!”

竺紫琴歎了口氣,終於正臉麵向鳳墨,接著她起身,走到自己歇臥的船艙一角,從篾席邊撿起她換下的那件鳳墨的舊裳。

隨後,她把舊裳扔向鳳墨,“等你帶我見這件衣袍真正的主子,我就會告訴你我的條件。”

衣袍跌落在桌案前的艙板上,鳳墨微怔,離座去抓起了衣袍仔細端詳,怎麽回事,他明明見竺紫琴穿過,沒發現有特別之處啊。

“我不明白……”鳳墨一臉的困惑。

竺紫琴冷然走近鳳墨,“不明白?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衣袍我換上之前,清蘭拿去改過,這兩邊袖口原本用上等的金絲銀線繡滿了大朵的纏枝木槿花。”

“如何?”

“我記得先皇在世時,有一年夏天背上生了瘡癰,腫痛難忍……”竺紫琴緩緩地啟唇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