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蕭蕭琉璃歸白發(4)



三年後。

天香閣梅林。

大雪隆冬的天際,連綿不絕地寫了三天三夜,一點也不消停的樣子,映著那一株株梅紅更加的鮮豔可人。

走廊中間處有一個男子,渾身素白,眉眼溫柔,那身沉著的安穩氣質讓人不由得心情也跟著沉澱下來,本是俊俏風華的容樣,可惜——那男子卻是坐在輪椅之上。

他望著漫天飛揚的白雪,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那點點雪白飄到他的身上,不一下就融化了,恍神之間,肩上一暖,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身上又多了件羽絨披肩,身後站的的女子眉目明亮,歲月對她極好,越發的輕靈秀致,那點婉約也恰到好處。

“桂醫說你受不得寒,你還跑出來做什麽?”語氣中含著責怪,喬儀邊說卻又細心地把他推進了些,好讓風雪遠離他多一點。

那男子抿唇綻了溫柔的笑意,“在屋內無聊,看著梅花長得正豔,便出來看看罷了,一小會,不礙事的。”

喬儀心下又想起了些難過的事情來,看著他了無生氣越加無力的雙腿,莫名地有些傷感起來,本該是大好年華的軒家少主軒流沉,就這樣廢了一雙腿,落下了病根,怕一輩子都要與輪椅過日了。“倘若你不是現在的光景,現在的你應該是琉璃山莊的莊主,斷不用落得寥寥終日,最可惡的就是丹覆教那些敗類……”

她不知道當時軒流沉被抓到丹覆教後受到了什麽樣的對待,那種痛苦應該是她所難以想象的,在那個陰暗又腐臭的水牢當中,他被救回來的時候,雙腿已被浸泡得無一絲知覺了,那水分明就是點點滲入了筋骨的毒,就是當桂醫也束手無策的時候,軒流沉還是一貫的平靜無瀾,但其實所有人都知道殘廢了一雙腿,他的打擊是不能估量到的。

軒流沉淡了口氣,反倒已經習慣了喬儀這樣的反應,一貫的微笑,“喬儀,相信我,這樣真的很好,比起之前小心翼翼,過的身不由己的生活,現在已經要好太多了。”

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喬儀也不再多說什麽,隻是看著飄飄揚揚的大雪,若有所思。“這場雪下得真大啊,三年來的冬天都從未下過雪,沒想到這一下就下個不消停了。”

“喬儀,還是沒有他的消息嗎?”軒流沉沒來由的問了出聲,他沒有明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但喬儀知道軒流沉指的是誰。

三年前就從人間蒸發的蘇徵音,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說到蘇徵音,她眸裏難掩的失望頓時就現了出來,“已經散了消息出去了,若是有他的消息,也不用等到今天。”當日的她回到徵音館,已是人去樓空,所以她才又回了琉璃山莊,一方麵是想借著琉璃山莊的勢力找他們,另一方麵也是想順便照顧軒流沉。

卻沒想到蘇徵音躲她躲得夠徹底,斷得夠幹淨,一點餘地也不留。

“有人說蘇徵音回了龍雲山,你可派人去查探過?”

喬儀點了點頭,“流沉,你能說出來的所有可能,我都試過了,隻是龍雲山一向與世隔絕,山上不足外人進入,去的探子如今都無一人回返,我已是不願意再犧牲更多的人力了。”

聽喬儀這樣一說,軒流沉暗淡的眼瞳裏閃了異樣的光亮,一點點,忽明忽暗,“那麽,你是放棄了嗎?”

她眯了眼笑,刻意忽略軒流沉眼中的點點期盼,“沒有,就算是一輩子找不到他,我也不會放棄的。”

這是她對蘇徵音的承諾,一輩子的承諾。

而軒流沉的情意,那麽明顯,她懂,隻是裝作不懂。

一個人一輩子的情都給了那麽一個人,是再分不出一點點的空隙出來的。

軒流沉又逸了淡淡的笑,卻夾雜了不容易被察覺的絲絲苦澀,“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也許蘇徵音早就把你忘了,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否則怎麽解釋這些年來的不聞不問,音訊全無。

她愣了一下,點點頭,“假如真的是這樣,我也是要非見他一麵不可的,畢竟我欠他一個交代。”

“喬儀……”軒流沉的神色又淡了幾分,眼角多了絲認真的神色,“如果……”

似乎是料到軒流沉要說什麽,喬儀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走到他的身後去,“雪越下越大了,如果你再不回屋,桂醫又要叨念我了。”

話音才下,她推動他的輪椅,往裏屋走去。

心下又無奈地長歎一口氣出來,她知道軒流沉想說什麽,但是她不想傷他的心,如此,她隻能這樣逃避他的話題了。

避得了一次,兩次,避不了三次四次。

三年眨眼即過,也許她是時候要離開琉璃山莊了,天南地北,也許哪一天她還可以見到蘇徵音,看他一身紅衣翩翩,笑得風華絕代的樣子。

她才剛把軒流沉推進了裏屋,點了暖爐,門外悠揚地起了腳步聲,沉穩有力。

“喬儀姐。”俊朗的男音從屋外響起,人未到已是聲先到了。

喬儀聽到叫喚聲,緩緩地轉過身來,看到著了一身青袍,那難掩將氣的清俊臉龐,三年一過,軒文清到底是越發的成熟,才是十五六的年紀,就已成了一莊之主,那身霸氣越發淩人。

“哥。”軒文清見了軒流沉,臉上的線條稍稍柔和了些。

“怎麽有時間過來,莊裏的事都忙完了嗎?”喬儀從倒了杯熱茶置於桌上,那茶水還熱騰騰的冒著煙氣,看著都要讓人暖上幾分。

“莊裏的事差不多了,喬儀姐,今天莊裏來了一位老者,自稱是蘇徵音的師傅老司馬前輩,點了名說要見你,我這次來就是來跟你說這件事的。”他拿起茶杯,淺嚐了一口,“眼下他人就在堂外,你要不要去見上一見?”

喬儀的手一震,抖了幾抖,似乎用了極大的克製力才勉強鎮定了下來,言語中有種不可置信的期盼,“文清……你……你確定……確定嗎

?”

軒流沉的手指一僵,隨後綻了笑,“喬儀,是不是都要你自己去見上一見才清楚,天寒地凍,莫讓老人家久等了,我這邊有文清和侍衛們看著就好,你快過去吧……”

“好……好……”喬儀難掩興奮的神色,繼而對著軒文清吩咐,“文清,你看好你哥,莫要再讓他出去吹風了,我……我去去就來……”

還沒等軒文清答話,就見她急衝衝地奔出了門去,眨眼間就不見人影。

軒流沉看著她跑開的那個方向,遲遲沒有把目光收回來,好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好像是在對軒文清說,聲音低低沉沉,飄忽不定,“她這一去,怕是不會回來了……”

肩上突然沉了些力度,軒文清拍拍他的肩膀,“哥,天涯何處無芳草,更何況,喬儀姐的心從來都在蘇徵音身上,就當是我們琉璃山莊還給他們的吧。”

“恩。”他應了一聲,轉了頭看窗外依然在下雪的天,白茫茫的一片!

主堂會客廳上坐了一位老者,乍看之下神色和藹,若是仔細瞧來,就會發現他眉間滿布的滄桑之色,還帶著微微的凝重。

“師傅。”側廳處突起了驚呼,喬儀眼前一亮,連忙就加快了腳步過去,“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三年未見,老司馬前輩的樣貌一如既往,還是當年徵音館裏慈祥可人的樣態,她不禁有種物是人非的感概。“我……我回去徵音館找你們……你們不在……師傅,你們去哪了……徵音呢?徵音去哪了……我派了好多人去找你們,可是都沒有消息……”心情一時之間難以平複下來,她連話都說不清楚,甚至有點語無倫次。

“瞧你這孩子,悠口氣先吧。”相比起喬儀,老司馬就顯得從容許多。

她深深呼吸一口氣,淡笑自己的失態,這才坐了下來,“我隻是……一時太激動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師傅你……”

畢竟她都已經是不抱希望的心情了。

“喬儀,為師也沒料想過會再來見你,隻能說,因果循環,一切皆命也。”當日他們一夥離開徵音館,去了龍雲山,本是想著此生再不踏入江湖中來了。

隻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有些事情,該做的還是要做,他不過是盡人力。

老司馬也不廢話,直接開門見山,“實不相瞞,為師此次前來,是為了徵音的事而來。”

一聽見蘇徵音,喬儀立馬也緊張了起來,忙追問下去,“徵音,徵音怎麽了嗎?”

卻見他從容不迫的臉上顯然了從未有過的沉重,“喬儀,徵音……時日不多了……”

徵音——時日不多了——

天空悠揚的白雪依舊連綿不絕,冷風呼呼地灌得心口刺骨的痛,即使屋內四處都放著暖爐,她還是感覺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從頭到腳的冷,骨子裏透出來的冷……

“師傅……徵音……他……他怎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