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逢相望若相知(1)



春分末,空氣中還帶著些不情不願的纏綿,天清氣朗,一連幾天都是大好的天氣。

才剛梳洗完畢,門口處便響了敲門聲。

“姑娘,師傅讓我來告訴你一聲,從今天開始你就跟著館主在主堂,日後館主的事就拜托你了。”門口處響起的是啊離的聲音,清清冷冷,略微有些寒涼的氣息。

房裏靜默了許久,啊離不得不又喚,“姑娘……”

見還是沒有動靜,啊離麵有難色,正想舉手再敲門的時候,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喬儀站在門口,皺著眉看著他。

啊離一頓,然後又很快恢複一臉淡漠,“姑娘,時候到了,是時候去主堂用餐了,晚到了師傅會生氣的。”

“喚我喬儀吧,姑娘姑娘的聽著別扭。”既來之,則安之,經過昨天蘇徵音的魔鬼訓練,她對徵音館已是大致都了解了,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再迷路的了。

前腳才剛踏出門口,啊離又出了聲,“恩……喬儀,你要先過去館主那裏伺候館主梳洗再一起過去主堂。”

“伺候館主梳洗?”喬儀愣了許久,後才想起從昨天開始她就變成蘇徵音的隨從了。

“好吧,不過我不知道他住在哪個院落,麻煩啊離你帶我過去吧。”

“不麻煩,我這就帶你過去。”說完他就轉身朝走廊處去,想想還是開了口,“喬儀,館主他xing子比較急躁,不過人是很好的,你若不犯他,他便也不會為難你,日後在徵音館裏便可以相安無事。”

這大概是喬儀來到徵音館裏啊離對她說最多話的一次了吧,想想不禁有些感動,“我知道了,謝謝你的勸告。”

啊離一窘,沒有再說話。

蘇徵音的房距離喬儀不過一個走廊的距離,橫穿過走廊,正對著庭院的主房便是他的房間,啊離隻帶她到門前便退下了,她屏屏氣,站在門口許久,仔細地聆聽屋子裏的動靜。

屋子裏靜悄悄的一片,她抬起手,輕叩了幾聲,然後清了清嗓子,“蘇……”她一頓,又轉了口,“館主,我是喬儀。”

屋子裏還是沒有動靜,她隻得又喚道,“館主,我是喬儀,過來伺候你梳洗。”

又過了許久,屋子裏還是沒有動靜,她終於等得不耐煩了,長手一推,便推開了門。

屋子裏迎麵而來蒸騰的熱氣,依稀見屏風上掛著幾件衣服,眼角隱約能看到坐在浴桶內背著她的身影。

喬儀嚇得忙轉過身去,“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館……館主,你繼續衝澡,我在屋外等你。”說罷,她手忙腳亂地關上房門,站在門外,不敢再向前一步。

哪有人一大清早就衝澡的,這蘇徵音還真是奇怪。

於是她就耐心地再門外等啊等……

一刻鍾過去了,兩刻鍾過去了,三刻鍾過去了……

喬儀蹲坐在門檻前,望著那道緊閉的門,還是無一絲動靜,她越想越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出來有什麽不對。

揚起手又敲了敲門,她大聲喚道:“館主,你衝完澡了嗎,我要進來了。”

然而回應她的依然是一片寂靜,她一貫也不是有耐心的人,而且對象還是蘇徵音,心下索性也管不了那麽多,喬儀壯了壯膽子,直接就闖了進去。

“館主,冒犯了。”她鼓起勇氣衝到屏風後麵,定睛一看,哪裏有蘇徵音的影子,隻有一個小紙人釘在符紙上漂浮在水麵,那個紙人上還畫了一個笑臉,筆墨已經化開了,看起來異樣的諷刺。

她這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被戲弄了。

啊啊啊啊啊!想起自己剛剛窘迫的樣子,在門外等候的無奈,喬儀的臉上飄上絲絲怒意的緋紅。

蘇……蘇徵音,你實在是太過分了……

分明就是給她下馬威嘛……

心下一急,她一個轉身,腳下不知道拌住了什麽東西,重心不穩,一頭栽進了水桶內,咕嚕嚕地口鼻都進了水,渾身濕透,霎時一身狼狽。

“哈哈哈……”門口處突然起了笑聲,陽光散在他一身

紅豔上,刺眼至極。

嗆了幾口水進去,喬儀扶穩了從水桶裏爬出來,怒瞪著蘇徵音,不住地咳著,“小人……咳咳……蘇徵音……咳咳,你這個卑鄙小人。”

“你愛說我是卑鄙也好,小人也罷,我不介意。”他雙手環胸,玩味地看著她,雙眼散出了絲絲警告的危險氣息,“我不知道你留在徵音館有什麽目的,反正要我蘇徵音在這裏一天,你就別想有好日子過。”

“你到底想怎麽樣?”

“不想怎麽樣,隻想讓你離開徵音館而已。”

咳順了氣,喬儀瞪著他,然後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又笑了出聲,“蘇徵音,你真夠幼稚的。”

“你說誰幼稚?”蘇徵音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要是你覺得給我來個下馬威我就會知難而退,那你未免太過天真了,反正說什麽我都不會離開徵音館的。”

“你……”

“我什麽?堂堂徵音館的館主,居然這樣對付我一個女流之輩,傳出去不怕讓人笑話。”

“你覺得我會怕嗎?”

她又泛起了笑意,“你怕不怕便是你的事,館主請便,喬儀回房換套幹淨的衣裳再過來伺候你。”挺直了腰骨,喬儀大搖大擺地從他麵前走了出去。

看他氣得臉都綠了,心情突然大為舒暢。

“今天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好風光……”哼著小調,她揚長而去,眼角瞥到角落裏安靜站著的啊離,然後輕輕歎了口氣。

啊離,看來我要辜負你的一番好意了,她跟蘇徵音,誓不兩立。

換了衣服去到主堂已經有點晚了,堂上坐著蘇徵音,正細口細口地品著茶,看見她來笑得有點讓人毛骨悚然,堂下坐著3個人,形色各異,桌上都奉著一杯茶水,不過顯然他們都沒動過。

“喬儀,過來。”媚笑著朝她勾勾手指,蘇徵音喚道,眼神中濃濃的排斥讓她的警戒心高高懸起。

他又想怎麽整她?

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她忍著發麻的頭皮走到他身邊,然後打量起堂下坐著的3個人,其中一個是平常人家的婦女,略顯臃腫,另一個是彪形大漢,最後一個瘦得隻有一副皮包骨的男子,眼窩深深地陷了進去。

這應該就是今天的三位客人了吧,她心想。

怎麽覺得這氣氛一點都不像來求卦問醫的啊,更像是包青天審案呐,一想到蘇徵音黑口黑臉的樣子,她就忍不住發笑。

“喬儀,我這身子骨酸著,來,幫我按按。”慵懶地聲音又起,蘇徵音指指自己的肩膀。

她沉了沉氣,提醒道:“館主,有客人在,請自重。”

他不怒反笑,轉而問在座的3人,“我讓我們家小侍婢幫我捶捶肩膀,你們沒意見吧?”

於是那3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搖搖頭,“沒意見。”

蘇徵音笑得得意,對著喬儀使了眼色,“他們都沒意見,你還有什麽說的?”

她無奈地白了白眼,雙手攤上他的肩膀,輕輕揉按了起來,他的衣料是上好的絲綢,平滑光鮮,手下的身子骨柔柔軟軟,從喬儀這個角度望下去,他長翹的睫毛楚楚可人,那五官精致卻驕傲得不可一世,倒有些別樣的味道,撇開其他的不說,若不是他這樣的性格,於江湖中便又會是一位美周郎,又要有多少名門貴族想攀他這門親事。

醒了醒神,喬儀忙揮去剛才腦子裏的想法,她這是怎麽了,怎麽會覺得他不錯呢,蘇徵音在她心目中應該是麵目可憎,張牙舞爪的妖怪呀。

“你們3個商量一下先後,然後隨我進裏屋。”又發了一個指令下去,他狀似很不耐煩地又出了口,“我說喬儀哪,你真的是一個簡單的侍婢嗎,這手法……嘖嘖……用不用我教你怎麽按?”

被蘇徵音一滯,她幫他揉按的手一頓,心下不覺有些慌,她剛才隻以為蘇徵音是要為難下她,倒沒在乎原來他是想試探她啊。“館主……在山莊裏,每個侍婢有每個侍婢的工作,像我們這等的,是近不了主子身的,按得不好也是正常的。”

他的表情看不出是信,或者是不信,卻是笑了,轉而問堂下三人,“怎麽樣,你們決定好了沒?”那3個人倒也不敢放肆,居然規矩地互相禮讓,那個夫人第一,大漢第二,瘦弱的男子最後。

看他沒有多大懷疑的表情,喬儀在心裏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端了茶水,喬儀隨著蘇徵音進了裏屋,屋內的設置比較別致,於屋內直掛著一個大的八卦陣,那桌子上放著幾行符紙,羅盤,司儀,典冊,還有許多她說不出名堂的東西。

“夫人,來徵音館所為何事?”斂去了一身的媚骨,他神情認真起來。

“蘇館主……”那婦人也不避諱,直接道明來意,“實不相瞞,我成親已十載有餘,卻一直苦無子嗣,我來徵音館便是求一子以繼香燈。”

“你想讓我給你一個兒子?”蘇徵音皺著眉看她。

那婦人急忙搖頭擺手,“不是的,蘇館主,我隻是想請你幫我算算我什麽時候能有兒子?”

“就這麽簡單?”蘇徵音挑了挑眉,然後勾了下唇,“令夫貴姓,年方多少?”

“姓官,年方四十。”

“官,寶蓋為頭,家境應該頗為不錯,官下為兩口,家裏看來多口舌之爭,又音同觀,為又,見,隻得觀望,夫人的子嗣,怕是暫時無望,但也並無可能。”

那婦人聽了之後臉色大變,“蘇館主,那我要怎麽做?”

“後人多無子嗣,多因前人造孽太深,既然夫人家境尚可,多行善積德,便指日可待。”話一說完,他就揚手,“承惠,診金十兩。”

那婦人拿出銀子,還不忘點頭哈腰,連聲道謝,喬儀在那邊看得直翻白眼,就隨便說兩句話,十兩銀子,在她眼中看來蘇徵音跟一般江湖神棍沒什麽兩樣。

才是眨眼的功夫,下一位彪形大漢已經走了進來,龐大的身形坐下的時候,椅子發出沉悶的暗響。

“請問,來徵音館所為何事?”

那彪形大漢也不說話,直接脫了上衣,露出強壯的臂彎,胸口的渾毛密密麻麻,喬儀驚得是目瞪口呆,他想幹什麽?

大漢轉過身來揚起手,露出胸口到腋下血肉模糊的一道傷口,“這個傷口,跟了我5年,一直愈合不了,你有沒有辦法幫我醫好它?”他的聲音很渾厚,震得喬儀頭發暈。

蘇徵音眯起細長的眼,端詳了半會,然後又笑了笑,“區區小毒,還難不倒我。”

那大漢聽蘇徵音這樣說,眼中立刻起了讚賞之意,“館主好眼力,一看就知道是毒,不過此毒不是普通的毒,它是丹覆教研製的毒,除了慕容家,江湖上無人能解。”他說話的當,從衣兜裏拿出一把銀票出來,“你若能幫我治好這個傷口,這些銀票就歸你了。”

他沒有去看那把銀票,隻是淡笑,“既然你知道慕容家能解毒,為何不去散龍穀,反而到我徵音館來?”

“既然蘇館主開門見山,我也不怕直接坦白告訴你,散龍穀與我唐家素有過節,我唐某斷不會去求慕容家,不過蘇館主若是膽小之輩,不想牽涉到江湖中的恩怨,我也不強人所難。”

“救你又有什麽好處呢?”他直直地望著那名大漢,“你該知道,我徵音館最不缺的,就是送上門來的銀子……”

“實不相瞞,唐某深受傷口所苦,若蘇館主能解了此毒,他日徵音館有需要,我定還上這個人情。”

“那好,我就幫你一回。”熟練地從桌上抽出一張符紙來,蘇徵音隨後咬破手指,在符紙上滴上幾滴血,對著天空劃了幾劃,忽然符紙就起了火,散成火灰飄進那大漢的杯子裏去,“喝了它,兩天之內,絕對能好,若是不能好,徵音館的招牌便是你的。”

雖然帶著不相信,那大漢聽蘇徵音這樣一說,也消了疑惑,一口氣就把茶水喝了下肚。

把桌上的銀票收緊衣兜裏,他又懶懶得起了聲音,“喬儀,送客。”

喬儀送走那個彪形大漢之後,那位瘦弱的男子便走了進來,還沒等他坐下,蘇徵音便又開了口,“喬儀,送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