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恨否



一跨進門,屋子裏的熱氣帶著一股甘苦的藥香迎麵而來,身上的霧濕之氣,驟地被熏熱了,花容不由打了個顫。

月光從門縫裏劃進來,借著微弱的光芒,依稀可以看見屋內擺設。進門入目就是一個刻著龍紋的巨大暖爐橫在正中央,裏麵的火光一忽一忽的閃爍著。

暖爐後不遠,是一方垂地的紫紅薄紗帳,輕薄的帳麵隨風浮動,而嵌入金絲珍珠的底邊則垂順的臥在白玉的地麵上。

掀開紗帳,隻見一修長的身影倚窗而立,燭燈搖曳,忽明忽暗的在他身上攏了一圈。

段君逸肩頭披一件寬鬆的藍色緞麵長衫,散著發佇立在窗前,抬眼望著高高的牆頭,瑩白的月光映襯之下臉色顯得格外的蒼白。一陣急咳,蒼白的臉頰覆上一層薄薄的紅暈,唇珠亦染上了朱紅的顏色。

“公子。”

隨著一聲低喚,一方錦帕映入眼簾,他沒有立刻接過,眼睛順著那隻素白的手移到花容的臉上。

翠綠的薄衫下的身子雖然依舊瘦弱,卻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長到與他的肩起高了,體態修長嫋嫋地站著,柳眉杏目,瓊鼻朱唇,素雅的臉龐粉黛未施已經明豔不可方物。

他已多久沒有這麽看清她的眉眼了?自從墨舒的事之後,不知是有意無意,隔閡在他們之間越擴越大,他吹笛,她跳舞的時光像是個遙遠的夢境,絲毫沒有真實的感覺。

接過錦帕拭了拭唇瓣,潔白的帕子上立刻映染出紅豔的花。

“公子......”花容心驚,不由上前兩步,急速關了窗子,“公子,我去叫席先生......”

“不必了,我自己的身子,我很清楚,還熬得住。”段君逸嘴角微微彎了彎,劃開一個淡的不能再淡的笑,回身走

到燭燈前,不甚在意地把帕子置於上麵,看著火苗一點點燃上來。

“公子!”火苗竄上來幾乎要燒到他的手,他卻像是望著燭光出了神,花容急忙上前拂開他的手,錦帕的微末飄散下來,在空中打了幾個旋,落定在紅木桌上。

段君逸堪堪回過神,修長細瘦的手指撫著桌麵,良久,屋子裏靜默的沒有半點聲響。

“花容,你恨我嗎?”溫潤的聲線像是浸過山泉一般,柔和而清透,隻可惜無論如何的強裝,也掩不了病重而透出的泛力。語畢,又接著急咳兩聲,雙頰顯得更是紅豔,而在嘴唇開始泛白。

以前從不相信什麽病若西子勝三分,人生了病,怎麽會好看呢?娘親不就是因為重病,日漸消瘦而被父親厭嫌,最後招致拋棄的嗎?

而段君逸生來好就是為了顛覆這個概念的,這麽多年來那個人好像從未想過放棄他,這般的桂殿蘭宮,隻為他而築,那是怎樣的情感,難道兄弟都能做到這般嘛?還是自己把世間的感情都看得太過淺薄了。

“為什麽要恨?”花容看得有些怔怔的,一時竟反問出聲,接著反應過來自己盯著看了太久,臉頰略微紅了紅,輕輕地搖搖頭:“花容怎麽可能恨您,沒有公子,花容當年可能就沒有活下來的機會,不,是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嗬嗬,作為花容的你,不恨我,那......”段君逸頓了一會兒,手指把玩著細瓷茶杯,深邃的眼眸中某種情緒微微閃動:“那作為柴清的你,難道也不恨嗎?”花容是為朝天穀而生的,而柴清才是可以真正擁有自己意誌的獨立的個人,花容可以不恨,而柴清絕對不可能不恨,畢竟當年......

花容微愕,已經多久沒有聽到別人喚她這個名字了,記憶都開始模糊了

現下,聽段君逸這麽喚起,那些淡忘甚至已經遺忘了的畫麵,爭先恐後的湧現出來。

冰涼的劍尖,溫熱的鮮血,一個個在自己眼前倒下的親人,還有一步步向自己bi近的修羅,忽然又鮮明起來。

半響,稍稍斂了斂心神,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麽問,花容揣測著他的想法,斟酌著怎麽回答。花容收在袖裏的手握緊,眼瞼微垂盯著段君逸光luo的腳踝,堅定而清晰:“不,不恨。”

“嗯?”段君逸俊眉輕挑,偏頭看向花容。

“無論是花容還是柴清,都不恨公子,因為那都不是公子的錯。”花容單膝跪下,俯身拿過旁邊的棉靴,輕輕地抬起段君逸的冰涼蒼白的腳,慢慢地套上去,溫聲道:“雖然屋子裏有地龍,也鋪厚重的毯子,但夜裏涼,公子起床還是要先穿上鞋。”

腳踩進綿軟暖和的棉布鞋,段君逸淺笑搖頭,有些無可奈何:“也虧得隻有你才能想到這個方法,把鵝毛剪碎壓實棉布包裹成靴,暖和倒是暖和了,但害我走起來總覺得輕飄飄的不自在,像是踩在雲端似的。”

花容起身,垂手附立:“足下穴多,寒氣易入體,切不可疏忽,況且在屋子裏,這鞋也方便些。公子覺得不舒服,花容下次再想個辦法,讓底麵壓得更硬實點。”

“你啊,說話倒是越來越像席先生了。”他難得戲謔道。

花容低頭不語,也不分辯。

段君逸見她許久沒有反應也覺得無趣,起身走向床邊,揮了揮說:“下去吧。”

花容吹了燭燈,轉身向外,手觸到紗帳之時,隻聽背後一聲歎息般地喃喃:“不恨我,是因為心裏沒有我吧。”

手一僵,在紗帳上頓住,隨即掀開,邁向房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