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章 椒花墜紅濕雲間(4)



青夔末年,曆史的記載語焉不詳。一貫溫和內斂的青王清任,在暮年忽然挑起了如此大規模的血腥屠殺,以至於壞了他的二十年的仁政清名,使得他身後廟號隻能是“東君”,不能比擬其父“東皇”武襄。清任為何如此行事?正史中對此沒有任何解釋。有好事者猜測,清任當時已經病入膏肓,神誌不清,故而有此亂命。事實上晚年清任的確性情難測,但也未必到了狂亂殺人的地步。又有人說,青王這個決定,肯定經過深思熟慮。他窮盡二十餘年心力與門閥貴族鬥爭,倘若芸妃產下繼承人則前功盡棄,故而不得不提早下手。又因為病體時日無多,擔心繼承人不夠得力,所以寧願放棄清明聲譽,把一潭深水的青夔朝政掃除幹淨,不留隱患。然而以清任的周全,也應該想到,過度的屠戮會帶來更複雜的仇恨和矛盾,是將來國家顛覆的禍根……

也有人作出較為詩意的猜想,說清任早年間愛慕巫姑瑤姬,欲立其為後,遭到慶延年的蠻橫阻攔,還把自己的女兒塞給他,生生拆散一對愛侶。清任隱忍多年終於爆發,殺慶氏十族以泄憤。所以說紅顏禍水雲雲……

這個解釋當然更可笑。其實,一切都是清任自己的選擇。即使在他無力選擇的時候,他也隻能勉力挑出一步棋,走下去,一步一步走下去,而無法計較自己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

夔曆四百二十年歲末的腥風血雨,持續了整個冬天。被屠戮的門閥貴族們有小規模的反抗,但在青王的鐵腕控製以及雲浮飛車的震懾下,全都遭到了慘敗。來年開春時,殘局收拾得差不多了。冰雪融化,洗去了郢都城大道上的血跡,一切似乎又歸於正常。於是青王封賞了平亂有功的白定侯父子,尤其嘉獎了操縱飛車的少年海若。他的出色表現使得肅清慶黨的步伐加快了一倍,因而清任對他極為賞識。在青王賞賜朝臣以慶祝新歲的紫宸夜宴上,清任命白希夷帶海若入宮,與他的心腹大臣們一同飲酒

作樂。

於是,紫宸夜宴上,發生了一樁震驚夔國朝野的事情。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所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事實驚呆了,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麽。

白定侯忽然問及青王,王儲之位空虛了二十餘年,懷孕的芸妃又喪了命。此時此刻,青王心目中究竟意欲選擇何人繼承王位呢?

大殿裏的空氣仿佛一下子凝固了。一直這個問題都是眾人困惑的核心,然而從無人敢於向青王提出。

清任淡淡道:“我不幸命中無子,所以隻要擁有青族王室血統者,即可繼承王位。”

眾人一陣迷惑。經過武襄一朝的南征北戰和清任一朝的政變風雲,眼下偌大的雲荒,除了清任本人,並沒有誰還具備青族王室的血統。細心的人想起了流落九嶷的濂寧,湘夫人的小兒子。然而濂寧是個傻子,在九嶷山出家修行,讓他繼承王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況且他也沒有結婚生子。

“我的遺詔已經寫好,將來自見分曉。”清任微笑著解釋,一麵向眾大臣舉起了酒杯。

這話甚是不吉祥,眾人連忙舉杯應和,敷衍過去。不料白定侯又說話了:“主上,眼前就有一個合適的人選。他的勇氣和能力,已經贏得了主上您的青睞。”

清任微微皺起眉頭來。

白定侯不慌不忙,起身離座,向青王叩拜,道:“老夫鬥膽,請主上考慮立海若為儲君。因為,他是主上您的孩子。”

清任站起身來,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他扭頭去看春妃,春妃低著頭一言不發。這時候,在座所有的人敏感的覺察到了,看似消散的政治危機忽然又回到了郢都上空。他們屏住了呼吸,板起了臉不顯露任何表情。隻除了那個淡金膚色的少年本人,站在地下,抬起眼睛來,對著清任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

“慶延年畢竟沒有猜錯。”得知這個消息的巫姑,心裏暗暗的想。

按照

白定侯的話,為了逃避宮中那隻殘害儲君的毒手,海若剛剛出生時,就被春妃送出宮去,交由白定侯教養。

宮中又有了新的流言。原來多年沉寂的春妃,竟然是可以生養的?然則又不像。整個過程中,春妃都在保持沉默,或者這孩子並非她親生,隻是抱養了某個宮人的。

青王似乎並不是那麽高興,他開始懷疑白定侯一家的野心。他似乎看見,眼前的白定侯父子很快地走上了慶延年一家的老路。然而清任不能不忌憚的是,他們手握重兵,還有那個名叫海若的,能夠操縱雲浮飛車的少年。

他微笑著接納了海若,然而卻宣布,需要神殿大祭司巫姑為海若驗明正身。

朝野嘩然,驗明王室血統的血鏡祭典,隻在幾百年前舉行過,如今終於又一次搬上了青夔的曆史。

與血鏡祭殿的命令同時傳到巫姑的書案上的,還有青王的一紙密令。王問巫姑索要克製雲浮飛車的秘法,還有,就是無論如何——不能承認海若的王子地位。

巫姑有些茫然無措。

克製雲浮飛車的辦法隻有一個,就是造出更為高級善戰的雲浮飛車。那不是一天兩天能夠辦到的事情。另外一件事情令她更為迷惑。

當然,誰也不知道那個叫海若的年輕人,是否真的是清任的孩子。誰又能保證,白定侯父子說出來的話都是真的。可是,如果是真的,為什麽膝下猶虛的清任,不願意接納海若呢?隻是為了防止白氏的勢力坐大嗎?

那個叫做海若的年輕人,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呢?她好奇地想著,雖然現在還未曾謀麵,但不久就會見到了。比較奇怪的是,春妃一直保持沉默,白定侯父子也沒有來拜訪她,似乎對於巫姑的占卜毫不在意。這與當初慶延年的態度截然不同。

想來想去,巫姑忽然領悟到一個駭人的事實:

“莫非——清任已經知道朱宣的存在?”

(本章完)